骄傲的玫瑰(322)
白菊放在遗像旁边,谢老似乎又笑了。
金立朝大家微笑着,煞有介事而又极其平静地与苏洵对视了许久,然后拉起我的手,慢慢走出;就在这时,四个人抬着轮椅上一个歪着嘴流着口水,裹着睡衣,颤颤抱着一瓶酒的老人,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推向灵堂——
是佛学教授——中风了的佛学教授——
“哇——”的一声,小嘻妹的哭声那么大,老者“呜呜——”说不出一句话——
我悲伤地把头栽进金立的怀里,他用右手轻轻拍着我,他的泪,也流了下来……
怎么去想象那个场景,一个中风的佛学教授,颤巍巍,除了泪与嘴水,说不出一句话,离别的一杯酒,各自保重,各自保重。
谢老踏上的征程是他不久的归途。
这种送别,戳进心里,戳进心里。
身后事,是逝去的人在结束人世关系,留下的不合时宜的疤。一些关系要重新理顺,一些人要重新归位。
远途归来的娇子说,方便的话,约个时间到咖啡馆坐坐。
诚然,他已经完全习惯西式的生活;
我说,方便的话,我们去茶楼坐坐。
这像是无形的拉锯。一个人真的就能在外国活得不带点故土的习惯吗?
佛谈生命轮回,因果报应;基督教徒全心爱上帝,更爱人如己。
同是指引走上仙界和天堂,怎能对人无情?
快乐的告别,就真的符合故国情怀?
基督徒会祷告,祷告一路走好,那为什么不能诚心拜一下,戴个孝送一下?是困于心还是束于行?
快乐的告别,就真的没有遗憾吗?
一间古色古香的茶馆,临瘦西湖而建,驶过的游轮,翻起波浪,“啪啪”地来回不停激荡着岸边,水中的落叶与花瓣上下翻腾着,那空气中,有水的腥味,也有花的余香,更有绿叶的清芬……
临窗,面对一个凝神看着窗外的中年男子,我静静地不说话。他不习惯喝茶,但茶馆怎么会有咖啡?那身上透露出来的是一种什么气息,说不清。
我期望这位先生能悲伤一点,但是没有。他用中年男子特有的稳重,从内心迸发出镇定,可控的气质。契约精神是什么?各自约定好就执行下去,在意的是执行,行动,是结果,忽略了情感上的契约。
“好久,没有回扬州了。”是啊,连说话都是美式中文发音,多么的陌生,谢老听了肯定更伤心;我淡淡拉长嘴角笑了下——
“这是取画的凭证,下面是地址,已经办理好了。”我直接把后面的事情处理着,把已有的资料一样一样放到他的面前,希望这点点滴滴,可以让他想起谢老,感念谢老……
“麻烦你了,谢谢。”那么的干净,那么的利索,然后欣慰地笑着说,“这是我父亲最喜欢的画。”
“有件事情拜托您,”我把两份合资协议拿出来,“一半是谢老的,另一半是苏洵的,公司已经委托人经营。”
“我会交代助理处理的,那今后的收入分配——”
“不用联系我,你单独设个账户——苏洵的那份,现在可能用不到,但总有一天会需要——”我指着资料上的名字。
“好,都按你的要求。”中年男子微微笑了下,
“谢谢您,”又是一阵沉默,“我有事,要先走了——”然后自己不由望了望窗外,“临窗的风景是不是很美?”这位先生也一眼看得很远,很深邃;
这时服务员端上扬州烫干丝、小混沌、狮子头,我起身微笑着说,
“我最喜爱扬州的美食,请您一定尝尝。”我帮着服务生,摆下筷子,取下精美的白陶瓷碗碟;
“精致的像艺术品!”淡淡地微笑与惊叹,我再次起身告别;
阳光开始从浓密的树叶中偷偷地溜出来,风吹动,树叶摇摆着,阳光躲藏着。多么的晴朗的天空。游人欢笑如初,临水凉亭,坐满了斗曲的戏曲爱好者;拱桥下,片片睡莲的叶子铺满了水面,一只水鸟两只水鸟,“嗖”地凌空飞翔合抱之木的密枝;探出水面的睡莲,抱紧了花苞,蝴蝶蜻蜓努力敲门……
这么美的地方,这么美的扬州,该怎么去收藏?
跨过茶楼前面的小桥,一个转身,不知是哪一种乡味,唤起他的情怀,临窗,最终,他一边看着远方,深邃的,一边擦着眼角……
快乐告别,真的没有遗憾?还是对不同信仰的妥协?还是无法面对?
一缕缕刺眼的眼光,刺破树荫,照进我的心里。
大步走在浓荫小道,青石砖地,回响着“噔噔”的声音,迎着每一丝绿色清新的空气,沐浴着每一束温暖如玉的阳光,天空碧蓝,白云成团,飞鸟成群;每一次生死经历,都像是重新认知这个世界,这些人——社会的成长,或许就是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