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106)
长公主点点头:“那这事,温小野她知道吗?”
“应该不知。殿下惯于自苦,当年温筑匠去建洗襟台,说到底还是被殿下请出山的,后来温筑匠的定罪文书上,也有殿下的署名,虽然事出有因,但殿下知道她是温阡之女,反而不会坦白了。”
当年洗襟台初建,正逢岳红英病逝,温阡回家为发妻守丧,所以洗襟台最初督工的筑匠并非温阡。直到后来改了图纸,温阡才被小昭王请去柏杨山。
长公主听了这话,悠悠一叹,这是容与的心结,诚如坍塌的洗襟台一般,单靠劝说,是解不开的。
长公主于是不再过问这事,问德荣:“你和朝天,近来可好?”
德荣听了这话,诚惶诚恐地拜下:“劳长公主挂念,奴才和朝天都好。”
他知道长公主不止要问这个,顿了顿道:“朝天近来学武成痴,殿下督促他习文,他不愿学,但练字还练得规矩,能在书房里坐足一夜。奴才还跟以往一样,操持些琐碎。顾叔几日前来信了,朝天回的,殿下听说,还让人捎了身毛皮氅子过去,劼北酷寒,赶在入冬前,让顾叔穿上。”
顾叔名唤顾逢音,原本是往来劼北和中州的一名茶商。
十七年前,长渡河一役虽胜,但战况惨烈,劼北一带遗留下许多无人抚养的孤儿,顾逢音生性慈悲,不忍见这些孩童流离失所,便从其中挑了二三十,接回中州抚养,这事后来一传十,十传百,甚至被朝廷听闻,一时引为佳话。以至中州一带民商纷纷效仿,也从劼北收养孩童,大大减轻了朝廷与地方州府的负担。
朝天和德荣就是当年跟着顾逢音,从劼北到中州的孤儿,他们长大后,被公主府挑去,转眼已跟了江辞舟近六年。
他们身世凄苦,又是长渡河遗孤,所以这些年,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江辞舟,都没把他们当真正的奴仆看待。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长公主,官家到了。”
昭允殿的殿门本就敞着,话音落,一名身着朱色冕袍,眉眼清秀的男子迈入殿中。
赵疏不等长公主行礼,先行唤了声:“姑姑。”随后亲自扶起要行礼的德荣,对长公主道:“我听说德荣到了,过来问问表兄怎么样了。”
他是长公主抚养长大的,在她面前从不自称“朕”。
德荣道:“多谢官家挂怀,殿下一切都好,今日奴才进宫前,殿下让奴才带话,说大理寺的孙大人此番虽有点莽撞,却是难得忠心不二,请官家不要多斥责。”
赵疏在朝中可用的人太少,他知道江辞舟这是在为他考虑,说道:“朕明白,表兄此番辛苦,朝中的事朕会处理,你回去只管让他放心。”又问,“从巡检司救回来的证人怎么样了?”
“证人伤重,眼下尚未从昏迷中苏醒,殿下把他交给了玄鹰司的卫玦看顾。”
这事其实赵疏已经知道了,再听德荣说一遍,他到底要放心些,心道这决定是好,卫玦章禄之虽不服江辞舟这个虞侯,对待差务却是一等一的认真细致,把人质交给他们,就不可能出差错。
眼下江辞舟就是小昭王的秘密泄露,朝中真正知道他身份的毕竟是少数,他不常回宫,也不怎么打发身边的人来宫里,今夜难得德荣到昭允殿,赵疏便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出来时居然下起夜雨,曹昆德早早带着墩子来接,他候在昭允殿外的甬道口,见了赵疏,为他披上厚氅,弓着身,把伞高举在赵疏头顶,说道:“官家,秋夜冷,这雨里带着寒气,仔细沾上了。”
赵疏平日里面对的都是朝中那些心思各异的大臣与堆积如山的奏帖,被压得透不过气,今夜难得见到长公主和德荣,他心境疏阔,笑了笑说:“朕的身子没这么娇弱。”
“是,瞧奴婢这嘴,官家龙体安康,便是在雨里淋上一场,隔日照样跟初升的朝阳似的,光芒万丈哩。”曹昆德假作掴嘴,要逗赵疏开怀,见赵疏果然又是一笑,他往后望一眼,说,“官家,适才从昭允殿出来的那位,是江府小爷身边的厮役吧?”
江逐年与驸马爷是故交,江家跟长公主原本就走得近,当年江辞舟受伤,跟小昭王一起送来宫中养病,所以德荣出现在昭允殿,这没什么。
赵疏“嗯”一声,“江子陵的发妻病了,他也受了点伤,怕姑姑担心,派厮役进宫报平安。你见过他?”
曹昆德笑着说:“见过,上回官家召见江小爷,宫门下钥了,是奴婢去角门开的锁,除了这个厮役,奴婢还瞧见一个细眼武卫。”
细眼武卫就是朝天。
深宫的夜里本来就静,下了寒雨就更静了,似乎天地之间只余下这淅沥声,赵疏任曹昆德举着伞,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话解闷,快到会宁殿时,他抬眼一望,步子忽然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