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宦(362)
“他不盼着你死就罢了,怎么还怕你不死?”
“他在等,”陆瞻饧涩着眼眺望远处马背上的一轮背影,“刚出苏州,他一路快马加鞭,到现在,却缓行下来。我猜他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知道沈从之将他派来押我,是丢了个棘手的差事给他,他已经知道沈从之靠不住了,所以他想等新的消息过来,好揣摩圣意,从而判断他到底该不该杀我。”
芷秋迷惘地眨眨眼,“可我就是见你吃苦,受不了。”
“忍忍吧,就当是为了天下苍生,你不是苏州城最忧国忧民的女校书?”
芷秋柔情蜜意地嗔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在挖苦我?”
陆瞻怡然笑起来,四目正缱绻,却见云禾遽然冒出来,因问陆瞻:“姐夫,你办案子这么些年,晓不晓得什么杀了人又不叫人查出来的法子?”
“你要杀谁?”
“啊?没谁。”云禾一阵心虚,转眼别处,只见柳花十里,正途径一座村落。
芷秋瞥她一眼,扭过去对着陆瞻旖旎一笑,“杀‘没良心’的方文濡,她昨夜哭了一夜,就惦记着这个事情,到五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子,梦里还骂他‘挨千刀’的。晨起又说替他掉了那么些眼泪,还竖了牌位,不杀了他岂不是白费从前那些功夫?因此发了狠要方大人的命。”
陆瞻像被大江大河荡污涤垢,心内轻松起来,两个胳膊肘怡然地搭在分开的膝盖上,“你要真想杀了他,我替你去办,回头进了京,进诏狱前我就将这个事儿安排妥帖了,你看怎么样?”
“别别、”云禾忙慌慌走到跟前来,一时又抹不开面,“还是我亲自杀的好,不劳烦姐夫……”
二人均以笑眼睇来,轻易揭穿了云禾的口是心非,她臊了,忙不迭地将谈锋转过,“姐夫,昨夜我同姐讲过了,她有没有对你说?”
“说什么?”
她鬼祟地凑将过去,两个眼将前头差役紧盯着,“我从沈从之家里抄来些东西,多是他与他父亲的来往信函,还有当初邸报上诋毁你的布告草稿。本来是还有他与宁波市舶司一个叫苗全的信函,叫暗中害文哥哥的,但眼下文哥哥既没死,大约也没用了。”
陆瞻眼色一铮,像开了刃的刀,“有用,放在哪里的?”
“在骊珠的裤子里贴身藏着。”
陆瞻锁眉将她打量一番,“沈从之怎么放的你?”
“他哪里有那么好心?是她大老婆蒋长薇放的我。”
“你身上有这些东西,她怎么会放你?”
云禾俏丽地翻翻眼皮,“这个你们男人就不懂了,她怕她夫君被我迷了魂魄,又打量你被羁押了起来,就剩我这样身份的人,就算要去告,也是投告无门。因此有恃无恐,就把我放了嘛。”
“沈从之知不知道?”
“我走时,他大约还不知道。”
陆瞻警惕地朝后远望,身上灰蓝的衣衫被风卷起,“到了济南,你们住到客栈里去,不要再住驿馆。沈从之大约派了人追过来,你们跟我住在一处,他的人一找就能找到。”
芷秋错身过来,粉黛的裙像扑了山野的桃花,“那我们住在客栈里,岂不是要与你错开了?”
“不是带着个相帮?沈从之的人不认得他,叫他到驿馆里打听我们何时动身,你们赶车追上就成。”
两人点点头,随着马蹄哒哒,行过村落里蓊郁豆槐,风拂了满目飞花,兜在两女一浅一深的芳裙上。目断处稻田微黄,麦浪温柔地起伏中,抚慰了陆瞻满身的伤痕,亦抚平了坎坷路途,终归是抵达了济南。
且说这富庶之城,与苏州的婉约柔美相较,济南则多了分凛然大气,广厦万千,飞云大亭,玉泉满晴烟。
云禾平生头一次出门,一走竟走了这么远,蓦然嗅见芰荷香了十里堤,就跟出了笼子的金丝雀似的,将她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也要瞧瞧,那也要摸摸。
芷秋亦暂搁了往日阴霾,送陆瞻到驿馆后,带着云禾另寻他处落脚。
这般安稳下榻,桃良又数起钱来,一算竟只剩了二百两,猝然惊掉了下巴,将票子急捧到芷秋面前,“姑娘,咱们可只剩下二百两了!一路上叫那些个吸血虫啃了个干干净净,咱们还怎么走到京里啊?咱们受点委屈没什么,可那位驾囚车的小哥总是要打点,亏得他,一路让姑爷少受了些颠簸。这走一步都是银子,可怎么办呐?”
说话又将云禾睇住。彼此云禾正在妆台卸尘妆,拔下一支银簪子在手上掂一掂,“别瞧我,实话告诉你,我从长园走时身上可没银子,还是妈给我包了些,一路上换马修车全都花尽了,都是靠着典当些钗环度日。你瞧,眼下浑身除了衣裳,就剩这么个银搔头,顶多值个一二两银子,要不你拿去,找个铺子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