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734)
“少卿,未定之罪,切切不可胡言乱语,大理寺掌天下刑狱,万一冤枉了好人,年底考评,正卿与少卿恐怕要降档哦。”
李玙大摇大摆地坐在寺卿平时坐的位置上,手里端一盏茶,吹了吹,不急着喝,且随意闲聊。
“谢郎官大概不知道,孤这个人,于吃喝上都平平,就好一口好茶,孤的岳母亲手制作一味‘甘露’,用终南山的嫩茶尖揉搓干燥,那真是醇香清冽,回甘无穷,诶——”
他咂摸着滋味。
“比谢郎官这茶强得多了。”
谢寺卿枯着眉毛在腹内理了理李玙的家庭关系。
太子妃韦氏的阿娘,韦家太夫人,死了好几年,张良娣更是自幼父母双亡,所以这个‘岳母’,说的只能是杜良娣的阿娘,杜有邻的娘子,韦氏。
——太子与那妇人情分真就这样深?
谢寺卿登时后怕。
杜有邻倚靠李玙上位,多年累迁,如今已是詹事府少詹事,位列从四品,也算高官重臣,所以大理寺去杜家抓人,不敢轻忽,特意请动左威卫帮忙。
回来谢寺卿便听说,那韦氏颇有勇气,挡在重甲兵卒的刀锋跟前,张开双臂护住外孙女,还嘱咐杜有邻‘黑是黑,白是白,世事分明,郎君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不用心虚’。
倒是他女儿哭天喊地,只顾撕扯郎君的衣袍。
想到这里,谢寺卿眉头倏然蹙起。
李玙整张脸隐没在昏暗中,唯有那双眼探照灯一样划过来,把谢寺卿的小心思照得明明白白。
他单刀直入的问。
“请教谢郎官,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攀扯储君谋反?”
“这……”
嫌犯当堂询问主审官谁是首告,这还了得?
谢寺卿惊惶得脸色发白,膝盖发软,仿佛他才是跪在堂下被审的那个。
说呢,便是主审官与嫌犯串供,不说呢,这阎王关怎么过?
再往深里想,到底李玙有没有谋反,那真是天知地知,譬如当初废太子李瑛到底有没有谋反,又哪有定论?
都是圣人一念间的事儿……
问题就在于,圣人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李玙嘴角倏然勾起一丝锋利的弧度,冰冷笑意浮在眼底,满怀深意。
“谢郎官既然让孤进了这内堂,今日不论说与不说,说什么,怎么说,于圣人而言,都已站队。从此谢郎官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羽翼,审每桩案子都只用考虑一件事:怎么把孤早日拱进龙池殿。不然——”
他目光如才开刃的刀尖一般犀利,挑着谢寺卿的皮肉刀刀见血。
“孤耽搁在储位一日,谢郎官的项上人头就一日不安稳!”
谢寺卿瞳孔瞬时扩张,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诶——等孤继了位,你再跪不迟!”
李玙眼明手快,搭了他一把,不等他坐稳,就嫌弃地在他官服上蹭了蹭手,仿佛触摸的不是朝廷命官,而是街市上肮脏的闲汉。
谢寺卿往日俯瞰众生的气势一扫而空,只得勉强点头。
“殿下,臣,臣……”
“有劳谢郎官,倘若嘴上实在不敢讲,就带孤去瞧瞧那首告之人吧。”
一面说,李玙一面起身,两手轻轻扶在躞蹀带上。
那副怡然而优雅的姿态,好像根本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谢寺卿派出去的人已经进了兴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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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赶到含凉殿的时候,青玉制的条案上酒渍、果品、酥山、乳酪摊满桌,触目狼藉。
李隆基醉倒在软枕上,几个粉白娇嫩的女郎或跪或骑,轮番在他身上扭腰玩耍,再看他脸上,两颊潮红,呼吸急促,印堂却发黑,显见得昨晚又没消停。
高力士抓住旁边站班的铃铛问。
“娘娘呢?”
铃铛瞥一眼李隆基,低声附耳。
“爷爷别急,岭南那个张九章,就是头先相爷的弟弟,上月进献了一只雪白鹦鹉。师傅怕那鸟不驯顺,拦着没送到御前,方才提去给娘娘看,才教它念了几遍《心经》,竟就能背诵,娘娘喜欢的不得了,顾着那头,这会子且不过来呢。”
高力士听了,手上才松开,转瞬狐疑问。
“娘娘喜欢鹦鹉?”
“玩意儿么,谁不喜欢。”
铃铛用目光陷在人山肉海里的李隆基,语调有些轻佻,“有人给奴婢当玩意儿,奴婢也喜欢。”
高力士肃然皱眉瞪他,铃铛警醒过来,忙低头回话。
“娘娘何止喜欢,才给那鹦鹉起了名儿叫雪衣娘,捧着也不是抱着也不是,亲香的不得了,连圣人都撇下了,才奴婢去请了两回都没动窝儿。”
李隆基看过来。
“力士啊,这么热的天儿,有五儿在就得了,你也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