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683)
“呃……?”
面对李林甫突如其来的指控,五儿没反应过来。
李隆基盯着五儿质问,任凭杨玉在他身后拉拽玉带,甚至反手不耐烦的拍掉。
“昨夜三郎在何处过节?既有异动为何不报?”
正月十六的晚上,人人睡眼惺忪,谁不是昨夜闹腾了大半宿,睡到中午才起身的?向来越是要紧的大事,越要慢些处置。
五儿琢磨着师傅的交代,痛快地下跪请罪,两手抓着膝盖,口里只管迁延。
终于,一个须发花白,紫袍金带的身影踱到几人跟前,审慎的把李林甫看了看,沉声对上首进言。
“相爷说的事儿,老奴一早已听见了,才刚就是去问看守太子府的左骁卫五品都尉,郑旭。”
高力士顿一顿,放缓音调。
“那回太子落水,据老奴打探,乃是杜良娣所出的三娘子调皮所致,事后太子感谢郑旭,或是着意笼络,微服出门时,除了近卫内侍,连他也一并带在身边。”
“是,昨夜正是郑旭陪太子及杜良娣出游,就在兴庆宫到太极宫这段大街上,人潮熙攘,确曾与韦郎官及家眷碰上,可是……”
五儿抬起眼。
“许是太子妃不在的缘故,韦郎官与太子酬让了两句,就分开了,不曾倾谈。”
“中贵人身上这缎子,价值不菲吧?”
李林甫正义凛然地抖了抖肩膀,五儿纳闷,抬起两只袖子看。
因为过节,这几天他打扮的确实精致隆重,杏子红的妆花云纹缎子,袖子上滚三寸宽的织金镶边,腰上不敢用金玉,却也僭越,拿皮带连接起前后四段一尺长的金绞丝带子,挂鎏金环和明珠。
他人长得清秀单薄,唇红齿白,水汪汪的吊梢眼,眼角腮边都抹了胭脂,乍一看恍如世家贵妇偶做男装。
太监一意往艳丽上打扮,也是天宝年才出现的奇异现象。
再早五十年,或许御史会斥之为妖异,挨鞭子掉脑袋。
可是如今不同,宫里杨玉不反感,官场上也没人废话,圣人觉得热闹好看,偶然还挑几个年轻鲜亮的孩子随意赏赐金玉。
李林甫等了等,没等来他的解释,无所谓地笑了笑。
“中贵人与太子府交好,每旬收一车礼物。这匹缎子乃是蜀地新样,尚未纳贡入宫,东西两市也没有,独中贵人风头无两,抢先尝新。”
杨慎矜与□□烈闻言,偏头窃窃私语。
他们都不敢公然和高力士唱反调,甚至连顺水推舟质问五儿一句,也不肯。尤其是杨慎矜,站队的好处要吃,却对构陷的行为颇不以为然。
李林甫在心底骂这几棵墙头草只会吃现成的,抬眼看李隆基。
“圣人,中贵人的府邸就在臣家隔壁,地方虽小,修饰却是美轮美奂,臣的女儿从绣楼俯瞰,常常感叹中贵人用度奢华,夜来燃灯数百支,恍如白昼。”
高力士啧了声,开玩笑似的瞅着他。
“相爷,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您还不明白么?向来您统领三省六部,底下人办事出岔子,亦是这样教导的。需知钱帛是虚的,人心才是实的。奴婢们手上有什么,既是主子赏,亦是替主子存,肥水流不出外人田。”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内侍是天子家奴,是皇帝的贴心人,朝臣们却各有心思,未必忠直。
“太子封邑富庶,手面大方,京里官员早十年二十年便流传开了。五儿得他笼络,说到底太子孝敬的是龙池殿,看的是圣人的脸面。”
高力士压住李林甫的诘问,转头训斥五儿。
“东西打哪儿来的,给圣人回明白。”
五儿立时挺了挺笔直的腰背,朗声回答。
“相爷所言不错,奴婢不敢欺瞒圣人,奴婢身上这缎子,家里的用度,都是太子府送的。奴婢没念过书,于数目字不精通,不过指了个小孩子学算盘,专门替奴婢做账,送来多少,花在何处,清清楚楚,随时可查。”
李林甫知道高力士有意把事情往小里扒拉,霍地把进贤冠摘下来捧在手里,摆出一副死谏的模样。
“臣以为,圣人天纵英明,根本无需臣等狡言讳饰,代作主张,只要把桩桩件件都摊开给圣人瞧,是非曲直便明明白白。”
“相爷所言极是。”
高力士瓮声瓮气的表示赞同。
“昨儿前半夜,太子在市坊中偶遇韦郎官,因彼此携眷,不曾共游。随后韦郎官与皇甫郎官共游道观……这,有何不妥?”
“你……”
李林甫惊讶于高力士的沉稳镇定,反驳之语还没出口,李隆基已摘下玉扳指,啷当一把扔到地上。
诸人一起闭嘴,转向面对李隆基,弯下腰聆听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