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555)
——就跟,就跟他讲的故事里面的水鬼一模一样。
“三哥哥?!你不能死!”
秋微俯身费力地把他整个湿淋淋的肩膀抱住摇晃, 也没半点回应,不知道为什么身子还特别沉, 一脱手就软软倒下去。
宫女一去不返,夕阳斜斜挂在西天,晚霞嫣红美丽, 可是这世上就要没有李玙了!
秋微悲从中来,瘫软在地上咧嘴大哭,跟方才的高亢尖锐不同,真正伤心绝望的哭泣是没有声音的。
她下意识想去亲亲他,就在刚动念头的瞬间,李玙冰凉苍白的面庞忽然动了动,然后他飞快的伸出舌头,一卷,又缩了回去。
“——啊!”
秋微吓得捂住了嘴。
李玙曾经吓唬她,死人有时会诈尸。
她的腿软的没力气动弹,只能用两只手撑着地躲避,才退了半步又觉得不能这么没义气,撇下李玙让他做孤魂野鬼,只得战战兢兢蹭回来。
这回李玙没吐舌头,而是睁开一只眼睛比了个滑稽的鬼脸,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就好像全世界他都骗得过,唯独不舍得骗她。
“……”
这下秋微知道不需要害怕了,她放下捂在嘴上的手,跪着靠近他,趁他还没玩够时好好的看他,不然等他一翻身爬起来就又跑没影儿了。
李玙的眉眼,实在是太让她看不够了。
即使是闭着的时候,即使是被冷水泡的发胀发白的时候,他的热情、快乐、不管不顾、无法无天,把大明宫搅和个鸡飞狗跳也不怕,被王皇后欺负得无立锥之地也不在乎,他甚至能护住才三岁的李璘,小小年纪就承担起阿耶的职责。
“三哥哥。”
“嗯?”
李玙还在装死,可是又闭着眼跟她搭话。
秋微觉得,虽然他没瞧见周遭色调越来越深,神奇的调和了玫瑰紫和樱桃红的晚霞,可是他惬意的音调就仿佛正和她并肩观赏一般。
没有圣人、王皇后,也没有外祖母,只有他们俩坐在高高的山顶,瞧世间最美的晚霞,李玙怅然吹着口哨,不怕任何人知道他和她在一起,不是偷偷亲她抱她,全是光明正大的。
“你去哪儿都带着我好吗?”
“好。”
李玙不笑时唇角也会得意扬起,拐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声音低的仿佛叹息。
夜风拂过,寒凉入骨。
秋微抬手擦拭冰凉的泪珠,明白她已不再有当初独一无二的地位,也不再有看见他本来质地的机会。
十数年过去了,风急雨骤,电闪雷鸣,李玙这艘小船摇摇荡荡,在苦海里沉浮,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她错失了最亲近的位置。
兴许李玙也遗憾过吧?
她疲惫地回答,“……妾都忘了。”
青竹翠鸟提灯里的蜡烛将要燃尽,火苗抖了抖,更昏黄些,李玙在阴影中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神情是少有的宽纵容忍。
秋微忽然想起正置身于杜若的乐水居,甚至‘乐水居’三个字当初是她提的。
“殿下看着处置吧,妾是个过时的人,不便再置喙了。”
李玙挥手允她离去,踩着点点星光回房。
杜若迎上来,盈盈伸手,奉上高脚透明玻璃杯,她骨节颀长,十指尖尖蹙起,托起紫红色澄澈的葡萄酒,不喝也好看。
“——上次那个和尚,”
李玙无心饮酒,接过放在一边,开门见山问,“是在哪座庙里清修?英芙常去听他讲法?”
杜若心里咯噔一声,拈着罗帕的手停在李玙胸前。
“嗯,含光法师在安国寺暂住,有时也去清凉寺参加法会。这两三个月太子妃出去过七八回,多半都与薛王妃同行。”
李玙听不得同行二字,瞟了眼她不知所措的神情,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杜若纳罕,笑道,“殿下慢点儿,真想喝,等一等妾要几样小菜来。”说罢又倒了一杯。
李玙并不理她,抬手又是涓滴不剩。
深更半夜,肠胃空空,杜若哪肯由着他这样胡乱饮酒,索性放下玉瓶凑近脸觑着他问。
“张家姐姐气着你了?”
李玙默不作声直挺挺坐着,全然不为所动,可是细看胸膛微微起伏,分明有不便出口之事,见使唤不动杜若,他直接操起酒壶往嘴里灌。
杜若也不与他硬杠,立时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把他膀子圈在怀里蹭了蹭。
她身形娇小,可是并不稚拙,尤其这一年得充分滋润,软腻爽滑处令李玙甘之若饴。只是她这般主动蔚为少见,惹得李玙怔然,触手绵绵软软极舒服适意,再低头对上她疼惜爱护的眼神,咬着唇角忍耐的羞涩,心底某处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泛出难以描述的震动麻痹。
“你不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