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71)
“怎的就没我的名字呢。祁大年那武夫!说什么‘壶中日月长,醉里乾坤大。’本公子怎么觉着针扎似的,怎么就没我的……”
说罢,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漫上水汽,他的嗓子顿时哑了,把半句话都哽咽着吞进肚里去。
主子这是要哭了!?这下福桃儿可是手足无措起来,比听他训斥还觉着惊骇。
人前那样高傲肆意的楚山浔,竟然也会为了科考落第,躲在小客栈里借酒浇愁。
泪珠如线,合着断续哭音坠落入杯碟酒盏。美人一旦落泪,不分男女,那模样都是凄楚可怜的。
被他感染心绪,福桃儿转念一想,人嘛,生来便是如此。纵你是皇亲贵胄,也难免有失意伤怀的。生老病死,变故苦厄,也不会因为你哭,就不来找你。
原来主子看着样样皆有,也是会哭的。
“奴婢小时刚被阿爹捡来时,那才是三五日一哭,真真是个哭包呢。”
她语气低柔地试探,见他侧了脸却竖起耳朵在听,福桃儿伸手将那酒盏移开,目光悠远,陷入了一段久远的回忆中。
“十二年前,宁王谋反引瓦剌入京,天子率百官死战守城。那时奴婢的阿爹在河边木盆里捡着了我。他说见着京城直如炼狱,多少富商子弟流离失所,权贵人家一夜凋零……”
她的口才很好,把这一段过往描述的真切,尸山血海扑面袭来,不比楼下那说书先生的差。楚山浔停了杯盏,一言不发,却是在细听。
“人生一世,本就是苦有时,乐有时,起起伏伏,得意失意。主子既要走仕途,将来入朝入阁,难道会比后宅里的阴私要容易?如今的困顿怕到时候都会不值一提呢。”
楚山浔漂亮的眸子渐渐恢复了神采,他蹙眉凝神,酒劲上来了,只是盯着福桃儿开开合合的嘴。听得最末一句,更是直如醍醐灌顶般,将方才的颓丧绝望尽数扫空。
他的视线全集中在那张藕粉色的檀口上,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要触碰它,只觉得胖丫头竟还有这生得不错的地方。
这么想着,少年也就依照自个儿的心意,瞧着她的粉唇,轻道:“过来些。”
这明显是神智迷离的一句话,福桃儿虽奇怪,却还是依言将圆凳搬得近了些。
还未坐定,他骨节纤长的食指就捏上了她脸颊,正歪着头用拇指朝她粉唇上抹去。
福桃儿骇了一跳,本能地朝后仰头躲了过去。
惊觉自己的怪异行为,楚山浔颇为尴尬,愤愤地随口道:“贫贱黔首倒是能言会道,本公子才不用你来开解!若是生成你这般穷苦无盐,不如寻块豆腐撞死去。”
莫名被刺了句,任谁也是招架不住的。可福桃儿只是叹了口气,起身恭敬道:“主子喝够了,奴婢替您换壶茶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起来,楚山浔看她再不同自己多说,也是有些后悔的。等见她端了茶盏上来,只是一声不吭地侍立在旁,垂着头,目不斜视。落榜的惨淡又萦绕上少年的心头,他忽然遍想多听这胖丫头说两句,遂开口道:
“你过来些,再陪我吃两盏茶,要吃什么点心,今儿只管点了。”语调沉闷不再清冽,听着似乎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
福桃儿心下好笑,上前在他一尺外站定:“主子醒醒酒,还是该回府找聂姑娘说话。”
“不回!”夸下海口却名落孙山,叫他如何有颜面去见她。
“时辰恁早,那咱们下楼听戏去?”听他口气又不好了,福桃儿犹豫着小心问了。
第35章 .侍读 [VIP]
后来那一日楚山浔终归也没回聂府, 身边只带着个福桃儿。两个先是在那客栈底下听了回《张生卖布》的青阳戏,说的张生戒赌,替娘子卖布, 浪子回头的故事。
演戏的两个角功力深厚, 可福桃儿看了只说赌鬼除非砍了手去, 是不可能皆戒的。那楚山浔的观点就更是离奇,只说这般草衣木食的日子, 卖布才勉强吃饱,这男的何不一头撞死。
竹叶青甘甜, 喝的时候不觉什么,后劲却极大。眼看自家主子一句句离奇肆意的评论就要惹怒众人, 福桃儿赶忙将人拉着离开了。
那日两人在贡院街一带四处游走,坐了花船,看了百戏,一直到天黑时分,楚山浔酒醒了,精神极好, 怎么也不愿回去歇着。
路过绸缎庄之时, 少年借故这是太原有名的成衣坊,要进去做两套新式的夹袄备着。
等老裁缝恭维着问公子要甚时, 他却将福桃儿一把推了前头,说道:“给这丫头春夏秋冬,四季衣服各作三套。”
“啊?主子,这, 不必为奴婢……”
还没说完, 楚山浔就将人朝量身的地方推了把, 将她从头到脚又打量了遍, 自语道:“实在是太胖了,这身量嘛,估摸着是不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