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昼(186)
在他来了半个月的时候,有记者来采访。那天我早早寻了个家访的借口避了出去,回来时一位在学校保洁的阿姨正跟村里的老师在宿舍外面聊天,两个人的脸色和言辞都很忿忿。
我把家长送我的水果分给她们,问她们发生什么事了,零零碎碎的抱怨间我听懂了大概,她们是在生气城里过来采访的那几个记者,明明是来采访的却搞得跟领导视察一样,嫌弃这嫌弃那,连水都不情愿喝一口,校长还从昨天开始就给他们准备午饭,他们肯定不会留下来吃的……真让人不爽。
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笑笑沉默。最后,住在我隔壁的老师玩笑似的说了句:「还是小顾解气。」
我抬眸,插进她们的议论里:「他怎么了?」
「他找了几个小孩儿去给他们献花环,用的就是你刚来那天我跟你说墙角里你千万不要碰的那种花……刚才那几个人走的时候我看已经开始咳嗽了,待会儿他们还会肿会痒,下山的路上应该更难过……没事,不会出事的,那花毒性没那么大,就是容易过敏,明天就好了……他知不知道?他应该不知道吧,他也是城里来的,哪见过这种花呀……」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莫名笃定他是知情的。我先是有些意外,可转念想起他那张淡漠的脸,又觉得他做出来这种事也不违和。下一瞬我恍惚又想,那我呢,接近我也是他一场不动声色的计划吗?
那之后我对他多了一层留意。我试图从他身上找出来他是故意的证据,我隐隐期待着发生些什么事能让我证明,可是我到底想证明什么,我说不清楚。
转折出现在又一周之后。那个周末我们去隔壁镇上的集市,我在一个饰品的摊位前挑了半天,离开时被旁边一个中年男人诬陷偷了钱包。他是本地人,牵着条很大的黑狗,紧堵在我身前不让我走,那只狗凶狠瞪着我,似乎也觉出主人对我的态度不善,冲着我狠狠吠了两声,仿佛就等待一声令下扑过来把我咬碎。
这是我至今也没有办法克服的童年阴影。我身体霎时紧张绷得僵直,求助看向老板娘,她却慢悠悠给对方帮腔:「你是看了半天什么也没买呀。你要是真没拿你就让他搜一下身不就完了嘛。」
周围开始有人附和,都是本地的口音。我隐隐感觉自己落到了坑里,面前的男人竟然真的上手要拽我的衣服,我一边抬手挡一边慌乱往后退了两步,脚绊了下没站稳,身体后倾进了一个有力怀抱。我本能抓住他的手臂惊慌回头,鼻息间扑进淡淡的洗衣粉味道。他扶稳我,把我护到身后,冷冷扫视着面前的人:「你们凭什么搜她的身?」
对方见我原来不是孤身一个人,气焰稍微弱了弱,但仍旧很难缠。我在他身后看着他绷紧的侧脸,为我据理力争时的样子有种冷静的性感,我的手被他牢牢握在手里,他的力道温暖而安抚,那一瞬间我好像忽然明白了我想要证明的到底是什么。
回去的车还要等很久。他说去买吃的,我一个人拿着东西坐在路边百无聊赖地等着,二十来分钟后他回来了,黑色T恤前湿得斑驳。他似乎是担心我会介意,站在两步外把手臂伸长了递给我吃的,我忍不住笑了:「你干嘛呀,站那么远。」
他站到我身侧下风向的位置,低声解释:「跑出了很多汗。」
我咬了一小口他买的饼,随口道:「不着急啊,车还有很久呢。」
他点头说了句是,也啃着饼,没有再说话。
因为是集市,回去的客车上塞进了平常两倍的人。夏天车上的空气闷热又难闻,各种来历不明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我强撑着直到下车,刚刚吃的那一点东西全吐了出来,但胃里还是恶心得厉害。他站在我身后轻轻拍我的背,一边拧开水递了过来,我渐渐止住了恶心,蹲在路边缓了半天。
山间的草木味道宜人清新,对比之下刚刚简直是人间炼狱。我深吸着气,慢慢循环干净肺里面的沉积,忽然间我恍惚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出现在此时此刻十分可疑。我抬起眼不解看向他,他以为我还不舒服,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表情有点紧张:「你能不能坚持——」
我突然拽住他的衣服,他愣了一下,猛地推开了我。
……我摔在地上,痛得皱眉吸了口气。他反应过来后赶紧过来扶我,我把着他的手腕站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指纹里有淡淡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