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231)
内室之中,瞬间一股浓香涌起,没入七窍,直冲头顶。
她心口忽然窜起的一股痒痛,顺着经络缓缓游走。
长孙茂低头瞥见瓶上字迹,“见血香?”
“正是。姑娘体内蛊毒虬结,只好用见血香引出蛊虫。”巴瑞瑛说完这话,垂头盯着她内肘处,示意道,“看。”
适逢那股瘙痒窜上内肘,她随众人低头,清晰看到肌肤之下、青筋之中,有个内疮似的凸起,循着天鼎穴、巨骨穴,往曲池流畅地游走,游过手三里,滑入合谷。滑动的压迫感稍稍有些难忍,但幸而有什么东西从商阳穴探出头来,挣扎了一下,坠落入血盆之中。那东西棋子大小,包裹着一层粉肉,落入钵中一瞬间,立刻伸出上百只黑丝,将自己牢牢吸附在心脏上。旋即,轻轻晃动身体,将外头那层粉肉剥落。露出漆黑、油亮的虫壳身躯的一瞬间,医者用一只宝镊将它从肉上揭起,就着火,噼啪一声,一股焦香味随穿堂风转瞬即逝。
如此反复数次,天交一二鼓之间已拔出数十只蛊虫。
巴瑞瑛解释道,“这些二指蛊虫皆是嗜血蛊,是一种稚骨,专嗜第一口鲜血。中蛊之人极易晕厥,渐渐四肢面颊骨瘦如柴,肚腹鼓胀肿大,乃至咯血。姑娘这般肌体强健,能禁得住百毒摧折,属实难得。”
长孙茂冷不丁一句,“哪怕如此,和幼畜鲜血相较,穿肠蛊亦会立马弃之而择后者……若非如此,毒蛊也不能如此顺利排出体外。”
这话说得唐突尖锐,巴瑞瑛一时无言。
长孙茂顿了顿,接着往下说,“也就是说,经过这数月以来蛊虫消磨内里,哪怕行止如常,却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甚至比不过一只鲜活的生禽。”
巴瑞瑛不愿说谎,也不忍骗他,便徐徐图之,“如今害姑娘受罪的,便是穿肠蛊、腐心蛊、绾丝蛊与嗜血蛊。这四蛊一除,姑娘眼下情形,便会好上许多。虽较之往常嗜睡了些,但能少些疼痛。”
“那别的蛊呢?”
“需得留着。”
“留着做什么?”
巴瑞瑛只得慢慢说来,“之所以方才我一进屋,告诉你‘我可以一试’,只是因为姑娘这满身蛊毒,虽是出自不懂蛊术的外行之手,看上去可怕,却反倒帮了她一把。”
“如何帮?”
“稚骨不比蛊王,大抵做些穿肠、噬心、食血的营生。稚骨食饱饮暖,留些残羹冷炙给寄主。渐渐,寄主身体大不如前,肉也不香,血也不甜。到这时候,蛊王生蛇也挑肥拣瘦起来,会停止侵蚀寄主,转而先行吞噬稚骨。”
“那生蛇为何不能催解?”
“生蛇蛊之所以是万蛊之王,只因蛊虫游入脑户,便开始延伸丝绦。丝绦钻入大椎、身柱、十二经八脉、四肢百骸。习武之人气劲雄厚,经脉通达;更便于蛊王蔓生丝绦,自此又与姑娘体内百蛊相结,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长孙茂沉吟片刻,不信邪似的问,“什么意思?”
巴瑞瑛突然说道,“见过蟹子生藤壶吗?”
院中陷入死寂。
巴瑞瑛讲话大喘气,山路九转十八弯。一阵大起大落过后,长孙茂听得气短,说不上话。
见他脸色不佳,巴瑞瑛不免又道:“好处便是,余蛊作余粮,姑娘时日便更长久一些。常有腹痛、发烧,伤病不断,是好事,说明余骨仍还健在。什么时候小病全消,那便大事不妙。”
长孙茂顺了口气,“蛇王能吃多久?”
巴瑞瑛道,“两三季,大半年。这不好说。”
长孙茂又问,“如何能长久?”
巴瑞瑛道,“少思少动,莫大喜大怒——这些,别的项南1想必也嘱咐过。回头我配几剂丹丸养住稚骨,也能多延养些时日。”
长孙茂失笑,“养蛊?”
巴瑞瑛叹道,“其间虽会遭些罪,总比掉了性命的好。”
两人说话间,又拔了近十蛊。拔蛊有如抽髓,其疼痛寻常人几难想象。一口气除近三十蛊,连巴瑞瑛也替她捏一把汗,她却始终坐得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曾眨过一次,仿佛跟拔她一根头发似的轻松。也不知是真的不疼,还是真的能忍。
或许是想找点话来转移她注意力,又或许是对这一双少年人生出恻隐之心。巴瑞瑛忽然说起,“我曾在兄长所写手卷上,看到过一味名为‘一息’的仙草。据说,病入膏肓之人,哪怕只一息尚存,能得一息草熬汤饮下,便能再活上三五月。也就是说,若能寻到足够一息草,哪怕生蛇蛊永无破解之法,蛇人也能活下去。”
长孙茂问,“何处能寻到?”
“据他所写是在大小仙人墓,白头泉畔,各有一株,一年一生,”巴瑞瑛见他听得眼神发亮,似乎真的相信确有其事故而又升起希望,不由有些后悔,“只是,一息草一年只得两株,顶多只够勉强维系不足十月,余下日子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