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归(46)
不过前阵子我去看他,见阿源已将那九头恶犬制服,还能将它们幻作九十九头,自己藏匿其中,戏弄那些不小心落入洞中的凡人和小妖。”
“两百年前,应是我入重华殿百年之际,那时我与顾清辉尚不相识…他应是识得我的。他当真如此恨我?就连别人问一问我,都要下狠手?”
“可不是么。阿源不过捉弄过我,我便下苦心修习法术,伺机反扑于他,何况是顾仙君于你。”
“害他十世早夭虽非我本意,却也因我而起。即便替他找到续命的灵药,我亦知弥补不了往日所有…可我看你,并不恨惜源,反倒…”
“是啊,都说人心难测,仙妖也一样。我助顾仙君封印阿源之时,又怎会想到后悔二字。如今的顾仙君,为你放下十世执念,你又为何要处处算计?”
“你…”演月见丁已辛一杯接着一杯,却是眼底清明,这才想起鼠仙来自边陲。
“顾仙君虽原是凡人,但当年就算是文昌星君,也要赞他一句七窍玲珑心,如此雕虫小技,不过是他自己愿意上钩罢了。当年若不是时运不齐被小人牵累,哪里会轮到他去跑腿封印阿源。总之一句话,知交难觅,良人难得,还请仙子莫辜负。”
鼠仙自顾自拎了剩下的一坛陈酿,哼着边城小调,消失在朦胧月色中。
徒留演月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叫醒一个装醉之人。
第37章 将心比心
银钩倒挂,竹影婆娑。本是番良辰美景,奈何修竹虚怀,却有心结。
最终还是顾清辉按捺不住,也不知鼠仙会如此直白,只得起身握了演月的手:“刚刚喝了酒,就别坐冷风里了,当心着凉。”触手冰凉,倒不知和他此刻内心相比,哪一处更凉一些。
演月自是躲闪,明明是顾清辉有所隐瞒,可偏偏做贼心虚的那个,总是她:“总归是我做事不厚道,还叫你旧友看了笑话。要打要骂都随你…”遂又想起自己此番折腾的目的:“但你与狐妖交好,应知她不该投身凡胎,为何知情不报?”
“我说出原因,你就会相信?”顾清辉苦笑着去饮杯中残酒,三分醉意,叫那个一向温润如玉之人,锋芒微露。
“不管是光阴自转,还是下界离魂,你扪心自问,你哪一次真的信过我?你有什么不能当面问我?”
顾清辉步步紧逼。演月双手在他手中挣脱不得,面上荡起层层红晕,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急的。
“你明明可以拳脚相加,可你怕伤着我不敢用全力;你要灌醉我来套话,可连用的酒都要拣入口温良的,就怕我不胜酒力再犯了心疾。你豁出性命为我寻药,你从小到大处处护着我照顾我,京中贵女堵我的路你明明也会生气,你还敢说你答应婚约只是权宜之计?!你还敢说前尘往事随风去?! ”
“我…”演月一时慌了神志,怎的好像做错事的又是她?顾清辉她是说不过也打不得,她跑还不成么?可顾清辉却是铁了心不叫她动弹,直勒得演月双臂生疼。
“你为何…不曾好好看看我?”顾清辉问得哀怨,仿若受了莫大的委屈,眼底氤氲起水汽,将眼眶灼得泛红。“你生的如此灵动的眼睛,为何只用它疑神疑鬼?你在光阴里看过的红尘三千,你在运簿里写过的凡人命理,就算是坊间的话本子也好…你怎么就不能明白?你的铁石心肠里到底能嵌进去谁?!旁人都看得出我在想什么,你为何…”
演月听得似懂非懂,顾清辉却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来控诉这一切,颓然放开演月,跌坐在石阶之上。
“你跟他们一样,说的是悲天悯人,却只垂眼看这世间苍生。你是神祗遗物,生而高高在上,凡人就生来贱如蝼蚁吗?”顾清辉抬手去拿石桌边的酒坛,可那酒坛里早已空无一物,噗通一声被掀落在地,瓷片飞溅,划在演月手背上。
上好的白釉,衬得细细蜿蜒的血珠,触目惊心。
“你…”演月从未想过,那个连她擦破点儿油皮都要小题大做的男子,眼下掷了她一手的血,却连问都不问一句。她又何曾受过此等委屈?天上地下,除了司命那笑面虎敢当面数落她,就连文昌星君都对她礼遇有加,如今倒好,又多了一个顾清辉?那个从小就只会纵着她,对她好的顾清辉?
他口口声声说她不信任,却不愿将心中秘密开诚布公,他又哪里相信她?
演月捂住心口,那里似有熊熊火苗升起,在冻裂的冰原裂缝里向死而生。这股怒火中烧,竟让演月双眸,隐隐腾起一蓝一红两簇火焰。
可是顾清辉看不见,犹自沉浸在被演月怀疑指摘的心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