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5)
要怎么去形容这样一种关系呢,我想了很久,大概就像当初他求婚时说的,“不介意的话,咱们搭个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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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的冬天很冷,清早醒来时卧室窗上模模糊糊一层白雾。我关了闹钟起身开灯,床的另一半被子叠得很整齐,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皱褶,温度也是凉的,就像没人睡过。赵知砚已经走了。
这工作狂一大早就跑回医院查房上手术,我难得休假还要替他跑腿探亲。好在这人还算有良心,衣架边静静放着他买好的花雕酒,我出门时可以直接拎走,不用再专门跑趟超市。
我在平湖公园站坐上公交车,车子穿过景区,朝这座城市的北边去。路边栽的小叶松柏在窗外飞逝着连成一片,透过针叶的间隙,平湖水面上浅淡的日影细碎地映进眼睛里来。
我隐约觉得湖中央的小岛上有起落的白鸽子,可那画面太短暂,转眼就看不见了。我收回视线,闭上眼睛,车子一个拐弯,稳稳驶上了平江大桥。
阳光透过玻璃,晒得我半边脸颊有些热。不知怎么,我忽然慢慢记起了许多许多年前的一个冬日,那年冬天不算太冷,平湖水面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我跟一个人坐在水边长椅晒太阳,我低着头在算一道题,他忽然凑过来说,梁初,我永远都会爱你。
他说那话的一瞬间,他身后湖心岛上的鸽子扑棱棱地全飞了起来。洁白的羽毛在阳光底下闪着油亮,铺天盖地的白,就好像见证了他的誓言。
第5章 C04
直到我按下公寓的门铃,才发现早上走得有点急了,忘了戴戒指。可惜现在想跑已经晚了,很快铁门“咔哒”一声打开,保姆徐姐走出来迎接我,把我手里的酒接了过去。我理了理头发,扬起脸,贺老太太站在公寓二楼的阳台上,正笑眯眯地俯望着我。
她这人性子挺直的,喜怒都形于色,从我跟她见第一面起就是这样。
那年赵知砚牵着我来见她,她歪在沙发里揣着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看那神色,她对我还算满意。盯着我琢磨了好半天,才咧开嘴笑呵呵说:“赵知砚,你别是从大街上随便拉了一个回来糊弄我吧?”
我愣了一下,差点就笑出声。赵知砚也笑着,暗暗捏了捏我的手,把我拽到一边坐下:“骗你干什么,我们谈了好多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时间结婚。”他说着,转过眼来看着我:“对吧梁初?”
也不知道他是天生就这么不要脸,还是做医生做得有了处变不惊的本事,怎么撒起谎来都不带脸红。我不敢看人,只是盯着地面点了点头,这老太太不知怎么却一下子火了,直起腰来,重重一拍桌子:“找不到时间?领个证能浪费你几分钟时间?既然都谈了好多年那为什么不早点结,非把人家姑娘拖到快三十岁,赵知砚你有没有点责任心?”
她声音很大,语气很呛,我被她吓了一跳。我本能地哆嗦一下,赵知砚挨近我,从后面安慰似地揽住我的腰,凑到我耳边低声:“阿尔茨海默病,容易激动。没事。”我点点头,释然地吐了口气。接着也对他轻声说:“把你的手拿开。”
他讪讪地咳嗽,随即我腰间的热度消失了。贺女士还在沙发上愤然喘着粗气,视线落到我手上,又皱起眉:“连个钻戒都没有……”赵知砚立刻说:“是我忘了,这事怪我。我明天就带她去买。”
戒指就是那个时候买的。本来我说在路边买个假的充充样子就好,赵知砚却非拉着我去首饰金店。最后没办法,我挑了枚很简单的银圈戒,没有多余装饰,中央镶了颗不大不小的钻石。柜台服务员帮我戴上,我并拢五指,放在灯光底下看。银亮的光芒随角度变换着,赵知砚倚在柜台,歪头看着我:“喜欢吗?”我指腹轻轻摸着那颗钻石,笑了笑说:“挺漂亮的。”
后来事实证明赵知砚是对的,所谓知母莫若子。第二天我戴着钻戒回去交差,贺女士拉过我的手就要去划玻璃,试试这钻石是真是假。我被她温暖又苍老的手抓着,在玻璃上划了一道又一道,尖锐的声音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我万分无奈地回头,赵知砚坐在沙发上幸灾乐祸,拿杯子的手都笑得发颤,清亮的水从杯口一点点漾出来。
说来有意思,那之后老太太记性一年不如一年了,可回回我来看她,都还记得检查我无名指上的钻戒。看见那颗闪光的碳,就像吃了颗定心丸,知道她儿子的婚姻依旧稳定美满,她也笑逐颜开,往我碗里再多夹几筷肉菜。
有时候我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像个骗子。可再一想,更没良心的应该是他赵知砚吧,毕竟这几年我风雨无阻月月不断地来碧秀园帮他圆谎,他这大孝子自己倒是忙得很,隔上几月就要放我一次鸽子。这次更过分,居然还连起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