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4)
是她一贯的作风,我听完忍不住笑了。后来实在是看不下去,我脱了外套给她裹上,闵雪连连摆手说:“别呀梁初,给了我你自己穿什么,你那么怕冷……”“我家离这儿不远,跑回去就好了。”我帮她拉好拉链,“倒是你,以后长点心吧。明天还要面试,冻感冒了怎么办?”
她被我婆婆妈妈说教了一顿,不好再反驳什么。后来车子到了,我把她塞进去,她降下窗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就知道你爱我。”姐妹情深的同时,不忘叱骂男人:“赵知砚这人怎么回事啊?这么冷的天,还这么晚了,他都不来接接你吗?”
我抿唇笑了笑:“他手术多,忙。”
出租车扬长而去,留了一路的白雾。我搓着手转身,一个不经意的抬头,我看见不远的街角路灯底下,静静站着的赵知砚。
第4章 C03
微黄的路灯在颤,他肩上落了很薄的一层雪。我朝手里呵着气慢慢走过去,整个过程里赵知砚始终在打量我。
“你怎么来了?”我问。他说,“顺路。”“那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走近了,我扬起脸看他。他垂眸,那瞬间好像有雪落进我眼睛里:“闵雪发朋友圈了。”
我点了点头,没别的话可以再讲。接下来我们便顺理成章地并肩回家,清冷的夜里行人很少,我冷得边走边抽鼻子,那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偶尔几次我余光瞥见赵知砚侧过眼看我,他好像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后来我们到了家,他开门,习惯性地先进卫生间脱衣洗漱,我则把门带上,越过亮灯的浴室,走去把客厅和卧室的顶灯一盏盏打开。
在我等待空调制热启动的时间,他洗完了澡,擦着头发出来。水珠顺着他发梢往下掉,浸透他白色的短袖,而我正穿着厚毛衣窝在沙发上对着空调出风口取暖,我们就像生活在两个季节的人。
头发擦个差不多,他戴上眼镜,把湿毛巾丢在沙发扶手上。从柜子拿两只玻璃杯出来,倒满水,其中一只递给我:“你很冷?”我把它捧在手心里,是热的。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还没做声,又听见他问:“你外套呢?”
我的声音闷在那袅袅的雾气里:“给闵雪了。”
他默了几秒,仰起脖子把自己那杯水喝完。杯底放回桌面时磕了一下,声音很脆:“吃点药吧,药箱里有。”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什么情绪。说完他转头就要进屋,我见状,连忙把他叫住:“哎——”于是他又站定,回身。
我提醒他说:“明天10号,该去碧秀园了。”
碧秀园是赵知砚母亲所住的小区名字,小区西南角的一座老式独栋公寓,是他父亲赵东平留下的遗产。从跟赵知砚结婚那年起,那座公寓就成了我的任务打卡地。每月10号我需要陪他回去看望贺秋兰女士,演上一天温柔贤惠的戏,相当于给我自己续了一个月的房租。
一年有12个月,也就是有12个10号。时间久了,这事便成了种无需明说的默契,9号的晚上我们各自打点第二天穿的衣服和要带的礼物,10号早晨吃过早餐,我坐在镜前化妆,他下楼去启动车子。有时我慢了一些,坐进副驾驶时会闻见他身上浅浅的烟味。
这日程早成了惯例,所以这也是我头一回刻意提起。但我想我说这话是没什么私心的,只不过是随意瞥见了手机锁屏上的日期显示,又顺便记起上个月,他因为忙医院里的事没跟我一起回去,害得他家老太太在我耳边念叨了一下午。
我还在喝那杯水,水太烫了。我吹了吹水面,视线透过杯壁瞥见他刚放在桌角的空杯子,喝得真快,也不知道是怎么咽下去的。
赵知砚掏出手机看日期,看完慢慢“哦”了一声。沉吟半晌,他说:“明天我有个会,你自己去吧。”
我没说什么,望着他点了点头。赵知砚也没有再多说的意思,握着手机扫了一眼客厅,转身进屋睡觉。手搭在卧室门把手上时,他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扭过头来:“知道该吃什么药吧?”
我正伸手去捡沙发上搭的那块湿毛巾,听了那话一愣,下意识就答:“知道。”
卧室关上了。我隔着门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他在脱衣,铺床,然后倚在床头,拧亮夜灯读新闻。再听见他放好手机躺下的声响时,我手里的水可以喝了。我把它喝完,起身回卧室,一路走着一路关灯,通明的房间一格格熄灭,在我身后没入黑暗。
我推门进去,赵知砚已经睡了。床头柜上放着他的眼镜,他背对着我枕肘侧卧,脸低低的,隐在我看不见的阴影里。
我没有骗闵雪,赵知砚也没有骗我。我们的婚姻无关爱情,只是一场对彼此都划算的交易,平日里我们互不干涉地过着日子,偶尔我随手整理他乱丢的毛巾,却从没问过他工作忙不忙,他没抱怨过我总喜欢开满屋子的灯浪费电,却也不会在寒冷的冬夜为我披一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