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118)
“没带伞吗?”她问。
赵知砚慢慢拿下烟来。
有些记忆横空闯入脑海,他记起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这座城市多雨雪,每年六月总是滂沛的雨季,他们高考前离校是6月2号,那天天色阴沉得吓人,雷电之后,暴雨如瀑布一般浇下来。
他站在教学楼的屋檐底下,耳边是混乱的雷雨声。校门外鸣笛乱作一团,多是父母开车来接高三生回家,他没人来接,甚至连把伞都没有。
他站在那儿一直等雨停,站了很久。以为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却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在他见雨小些、打算顶着外套跑回家时,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她身边,“嘭”地一声,轻轻开了伞。
“你没带伞吗?”那时的她也是这样问。
他回答说不是没带,是没有伞。她“哦”一声,想了想:“那我送你走一段吧。”
她语气是理所当然的,没给他留拒绝的余地,大概也没想过他是不是会拒绝。他也就只好点头道谢,跟她并排走进雨里,雨点打在伞布上,密密洋洋如同心跳,她比他矮一截,胳膊举不高,于是他低了一路的头。
他跟她没什么能聊的,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聊起陈炀。他问她怎么没跟陈炀一起走,她笑了笑,说他家里有事,提前回去了。又有些困惑地问他没看见吗?下午第三节 课上一半,陈炀就请假走了呀。
他怎么会没看见呢,他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留在学校看那么久的雨,只为等她这一把伞。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见她笑,他也笑了。后来她送他过平江大桥,下雨天里,整座城市都绕着雾气,过了江,雨小些了,他跟她说不用再送,再过几天要考试了,快回家复习去吧。
她点点头,收了伞转身要走。他们礼节性地互道“高考顺利”“毕业快乐”,在最后一刻,他又出声叫住她。
“梁初。”
她回头,他静了片刻,最后冲她笑一下:“没什么,注意安全。”
现在想想,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梁初。等下次再见,已经是十年过去了。
不过那时他本想对她说什么呢?过去太久,他已经忘了。
“……赵知砚?”
声音响起,他回过神。视线清晰起来,他重新望见雨夜的门诊楼,冷静的白色楼体躲藏在夜幕里,马赛克般排列的整齐灯窗,冷风冽雨的味道灌进脖颈里。
“我……”他半低着眼回答,“我没有伞。”
很轻的气声,梁初在一边笑了笑。他却不敢看她,只是低眼看着地面,她穿一件长大衣,腿露在外边,雨点零星迸溅到小腿上,也不知道她冷不冷。
“走吧,”视野里的一双小腿迈开步子,她黑色的大衣角轻擦过他身体,“我送你走一段。”
第63章 N03
她没怎么变, 仍旧喜欢穿偏暗的色调。大衣是黑的,一双细带高跟也是黑的,撑着伞走在暗夜里, 飘飘渺渺,若即若离, 人也还是那么瘦,瘦得好像一把都摸不到骨头。
她很安静,不说话,也没有喷香水。无声, 无味, 便总给赵知砚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他低头走着, 忍不住用余光瞥她, 不过光线太暗, 看不真切, 大概也就只有偶尔被风吹来、缭绕过手臂的发丝能让他确认, 此刻她真的走在他身边。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后来还是他先开口。
梁初一顿, 半晌才回过神似地“嗯”一声,解释说梁媛快要动手术了, 家人都不在这边, 所以这两天她打算留在医院陪床,现在回去拿些衣服和洗漱用品。
她语气无波无澜的,赵知砚压了压眉头:“这么说,过会你还要回来?”她又“嗯”一声。“家在哪儿, ”这话出口时, 他没来得及过脑,“远吗?”
她的鞋跟踩在积水上, 水珠溅跳上来,弄湿了她的脚背。赵知砚问着,一边偏过头看她,她却目视前方不再答话,他们之间便骤然静默下去,耳边除了雨声还是雨声。.直到后来又拐一个弯,他们走到医院地上停车场的入口。梁初在那儿站定住脚,手臂一歪,原本举在两人头顶的伞偏回到自己这一侧,雨丝从天而降,从伞沿落到赵知砚肩上,滚进他衣领里。
“我打车回去,”她抬起眼,望向站在雨里的赵知砚,“今天天气不好,你也早点回家吧。”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仍是那么一把深灰色的长柄伞,瘦弱的黑色身影又沿着原路回去。赵知砚留在原地张口,想叫住她,又不知该不该叫她,何况若真把她叫住回过身来了,大概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