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117)
两人狭路相逢,一人手里一碗待浇水的面。还是同一个牌子,不过口味跟包装不一样,他手里是红的,赵知砚是绿的。
“晦气,”褚霖说,“出门撞见前妻,吃个泡面还是绿的。”想了想,伸出手跟他强行交换:“算了算了,你吃我的。”
赵知砚低头看看:“我不喜欢这个。”“毛病,吃泡面还挑!”褚霖敲他脑壳,“我那里面有肠,我还不愿意跟你换呢。”
赵知砚瞥他一眼,没再说话。默默走近热水机,一边打着水,一边听褚霖在耳边继续念叨:“我说你啊,你想嫂子就去找她嘛!你俩离婚又没多久,还不到一年呢吧?当初也不是什么非离不可的矛盾,不就是都有点冲动了嘛……你说人谁还没个冲动的时候,都那么多年夫妻了,哪能说散就散呢……她这大半年忙着工作晋升也一直没谈……哎,我看她今天对你还挺客气的,我觉得你也不是没机会啊。”
热气浮起来,褚霖的声音断断续续隐没在水声里。这人媒婆附身,叽哩哇啦一大堆,听得赵知砚头疼。他低眉不语,等水接满了,端着碗淡淡转身:“谁想她了。”
“哎哟哎哟,谁想她了?”褚霖语气轻蔑,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赵知砚,你不嘴硬能死!你不想她,刚才听我说句CT就开始发疯的是狗啊?”“……”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提CT,赵知砚立刻定住了。黑着脸回头,冷冷看向褚霖:“提醒我了,这事还没找你算账。”
要不是这货在旁边煞有介事煽风点火,他哪至于跑去丢那么大脸?越想越气。赵知砚放下泡面把人揍一顿,打斗过程中几滴热水溅跳到褚霖手背上,他捂着手哀嚎:“赵知砚,你毁了一位名医的手!”
“你活该。”赵知砚重新端起碗回办公室。
这天他难得清闲些,手术排得不多,工作日外加下雨天,来医院看病的人也不多。下午一个小手术后他就没什么事情了,去病房转了转,回来路上遇见护士,说主任正找他呢,让他现在过去一趟。
褚霖这不靠谱的终于猜准一回,梁媛的手术还真要他上场做。赵知砚站在看片灯前再一次看着那张片子,恍恍惚惚,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听主任说病人已经在办住院手续,跟家人商量,定在后天上午手术。
主任开始跟他讨论手术流程,声音平稳客观,没什么异样。赵知砚也就意识到,这肺结节虽然严重了些,说到底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对他而言其实难度不大,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例。
从他医生的身份出发,他本该非常寻常地面对这么一张胶片。可当他以为那是梁初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甚至到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感觉,都还是心有余悸。
他盯着片子发呆,灯光太亮,不知不觉看得他眼痛。后来主任敲定了手术方案,记起他明天还有大手术,催他早点回去休息。赵知砚望向窗外,夜晚七点多钟了,街道淋漓的灯影映在窗上,这座城市还在下雨。
他回办公室换外套,拿了车钥匙乘电梯下楼。经过病区停顿片刻,还是走进去,到护士站随口问一声:“主任有个患者叫梁媛,今天刚办的手续。在哪个病房?”
小护士遥手一指,告诉他病房号。他朝那边掠一眼,门半开着,隐约间看见人影,却辨不出是不是她。“有家属陪同吗?”他又问。“有,”小护士答,“不过不是直系亲属,好像是一个什么远房表妹。”
赵知砚“嗯”一声,又看了半晌,没说什么,转身下楼。电梯门开,大厅的雨味再次扑来。他裹了裹大衣,穿过感应门出去,寒潮未退,夜里空气有些凉,可实在不像是个春夏之交。
雨比他想象得还要大一些,地上积水明亮得像片镜子。大小波纹此起彼伏,雨丝紧锣密鼓地混杂进去。
赵知砚静立看雨,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他本以为雨不算大,跑去停车场就可以,没成想出来才发现这雨势完全超出他的预期,但李岩峰不在,大厅里的伞也早被人借光了。
他掏出手机看天气预报,上面提示十分钟后雨渐停。还好,也就十分钟而已,他将手机装回衣袋,顺手摸烟盒出来,一根烟衔在齿间,他低头拢着烟尾,按动火机。
拇指按下的一瞬,身旁有人开伞。很轻的“嘭”的一声,伞布兜着风张开,熟悉的深灰色伞顶落进他眼角。
他怔一怔,手指下意识松了。烟没点着,完好无损地留在他唇间,他握着火机扭头,伞下那双眼静静地看着他,真切又缭绕,像这雨夜里的一场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