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傅恒妻(86)
登船的时候,连日重病的富察皇后竟能在锦瑟的搀扶下起身,缓缓由陆路岸边踏上船只甲板。
她立在船头甲板上,由锦瑟紧紧扶持着才勉强站稳立直,撑起她一如既往的端庄仪容。
自江面吹来的风扬起她鬓边几缕发丝,她居然从中感受到了几分和暖,这于她这位病人实在是不容易。
“迎面风暖,这就是春天的气息罢。”富察皇后半眯着眼睛适应着阳光,不改面上温和浅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音量也不小,只能够身旁锦瑟听清。
“前几日你们都减了衣裳,不穿那镶毛褂子了,我却总觉得身上凉飕飕,像是破窗子在腊月里呼呼透着风。难得今日我也体会到,春天的确是到了。”
富察皇后是连“本宫”这句自称都刻意不想再用了。
锦瑟扶着她往船舱里走:“娘娘,您身子稍有些起色,万万不能被风扑着。”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大好了。无妨,且尽人事,而后听命数安排罢。”富察皇后温润和善地说,戴着宝石护甲的手指在锦瑟手背上轻轻搭了两下,以示安抚。
待她在软软床榻上安置下来,她就吩咐锦瑟将她身上首饰发簪钗子都尽数拆去:“这些外物拘着我,叫我觉得身子沉重疲乏。都撤了罢。反正也不必见客,自在些好。”
她亲自褪了手上宝石护甲,想将它们搁在床头柜子上。手到了半途却一抖,护甲掉落在丝绒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锦瑟连忙拾起来收在妆奁里,又小心翼翼托着富察皇后的脖颈扶起她的脑袋,将发髻上的玲琅珠翠尽数拆去。
“这样我就轻快许多了。”富察皇后满意地扬唇笑了笑,“我先要睡一会儿,实在是疲惫极了。夜里皇上罢了公务许是要来看我,到晚膳前你再把我唤起来更衣梳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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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晚膳的时候,乾隆来富察皇后处陪她共用。
富察皇后早早更衣梳洗,又示意身边梳妆嬷嬷为她化上腮红、点上红唇,以显示出良好气色。
她这样与嬷嬷及锦瑟说:“此次东巡,本就是皇上予本宫的恩典,本宫不欲皇上担忧怜悯,也不愿为皇上累赘。如此矫饰妆容,也能让皇上少几分担心,只不过——”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手指轻轻抚上面颊,无奈地苦苦笑了。
“——只不过,我都还没有这样仔细地打量过自己,原来,我已憔悴至此。”她看向锦瑟,“锦瑟,你说,皇上能看出本宫内在的虚乏无力吗?”
“娘娘——”锦瑟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罢了,罢了。本宫不为难你。”富察皇后宽和从容地笑着,伸手撑着梳妆台勉强还能站起身,“皇上爱吃虾仁儿。咱们难得出来东巡一趟,御船上没有宫里头那么多规矩,本宫今日就纵着皇上多用几箸罢。”
乾隆过来的时候,富察皇后已坐在桌边,含笑等着他了。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金安。”富察皇后欲起身行礼,被乾隆按下了。
“你身子不好,坐着吧。”
桌上布了五道菜品,这还远远不及御用晚膳的规格。
“可是厨房怠慢了——”
“臣妾只想与皇上似寻常人家夫妇一般,坐在一块儿吃一顿家常便饭。”富察皇后温柔地打断了乾隆的话,她执调羹为乾隆舀了一勺玉品虾仁儿,摆在他的碟子里。
“臣妾从前在王府时就发觉,皇上最爱吃虾仁儿。既然今夜咱们只是寻常夫妇,也自然没有宫里头繁复规矩。”
富察皇后抬眸,深深望进乾隆的眼里。她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爱意,像是泡在糖水里还刻意添了许多蜜糖一般。
她绽开笑容,明媚如夏花:“夫君,您多用一些。”
她收回调羹,在乾隆的目光里低下头去,拿大汤勺又去汤碗里舀了一盅汤品,递过去摆在乾隆面前。
“从前皇上的膳食总要经过内监几道验毒才能搁在皇上面前,出膳房时还是热热一道汤品,待呈到皇上面前,大多都凉了。伺候的内监往常都是拿热毛巾捂着,才端给皇上用。咱们这船上,膳房离寝殿不远,这汤送过来,难得还是热的。皇上趁热用吧。”
“皇后——”乾隆伸手执住富察皇后的手,示意她不必再如此操劳。
“臣妾敬慕皇上。从臣妾入王府,皇上您挑起盖头,眼睛里满满只有臣妾的时候,臣妾就对您心生敬慕。”富察皇后笑着对乾隆说,“臣妾是您的结发妻子,陪着您从潜邸到紫禁城。臣妾无福无能,纵然得皇上信任,入主中宫,却未能为皇上保住正嫡皇子。永琏没了,永琮也没了——”
“皇后,这不是你的过错。”乾隆还未来得及去吃那些虾仁,他被富察皇后的话弄得情绪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