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傅恒妻(212)
他知道他自己的内心也有一个同样的声音。
他想要让自己嫡出的皇子来继承他全部的功业。只有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嫡皇子才能够与他创造下的辉煌事业相般配。这才是奉天承运皇帝,理所当然的江山主人。
那拉皇后生出了健康的嫡皇子,十二皇子永璂与十三皇子永璟。哪怕永璟还是夭折了,可永璂却平安地茁壮成长着。他视此为一种天命,天命要他能拥有嫡皇子,然后世代延续这份无上的权力与尊傲。
皇帝一度沉浸在狂喜中。
可是现在全部都被那拉皇后的自作主张、自私自利给毁掉了。
皇帝将自己的手从那拉皇后的发间抽离,他亲手又将那个钿子戴在了她的头上,掩盖住了那一头糟糕至极的头发。
这个举动,犹如一种盖棺定论般的悲壮感。夫妻多年默契,那拉皇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
皇帝将她的头发掩盖起来,就像是盖住了什么带来耻辱的东西。他不认可她的举动,他也不愿意成全她的祈求,他将她的放手一搏视作了一种不可原谅的忤逆与背叛。他要将她困束在紫禁城里,哪怕他的仁慈能够彻底改变那拉皇后余下的命运。
那拉皇后没有感觉到自己眼睛里的眼泪开始淌过面颊。
皇帝没有叹息,他只是伸手替她擦掉了两行绝望的泪水。
随后他站起身,无言地背向她开始走下台阶。
她双手盛在地上,越过面前阻碍和遮挡视线的摔落物,她看到皇帝将那团散落在地上的断发重新装回到盒子里,然后把那个盒子握在手中。
他继续往外走,一直到他把阁室的门打开,外面有恭恭敬敬等着伺候的近侍,包括他最信任的侍卫与臣子。
他看向了站在走廊最远端的福隆安,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傅恒的儿子,孝贤皇后的侄子,和嘉公主的丈夫,他自己的女婿。这些身份都让他可以放心地信任福隆安去办事情,他知道后者踏实稳重,不会乱言乱传。
“福隆安,你护送皇后走水路速速回京。日行两站,通知沿途各处官吏,命其属下一切车马船工纤夫及生活物资都必须充足备齐,不可耽搁。”
福隆安必然是错愕的。
第二日皇帝携下就要启程返航,为何皇后却要提前一日即刻出发?
况且福隆安与妻子和嘉公主随行,并未听说过皇后近日来有与皇上发生冲突,最多只不过是方才那拉皇后进去之后,里面就传出一阵物件落地的狼藉声。
可是纵然帝后有矛盾,也事不必至此吧。毕竟如今还南巡在外,一切民间人士都可借故旁窥皇家内情,若是这样的古怪事情传出去,恐怕要引发多方猜测,以为是中宫不稳,后宫局势动荡了。
但福隆安知道他只需执行皇帝的命令即可。
于是他跪下领命,沉声道:“微臣遵旨。”
第98章 瓦全
福隆安护送那拉皇后回京。他并不知情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她到底因何事触怒了皇上, 以至于皇上半点儿颜面都没有使她保全。
那拉皇后却是一副浑然天成的自在与轻愉。
她每日挽梳起严明而端庄的仪容,仍然戴着那顶自她封后日起便长情地簪戴的点翠钿子,根本不令人看出冰冷华饰下的那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
皇帝当众发难损毁了那拉皇后的尊严, 可是那拉皇后还是维护了皇帝的威严。
她没有彻底化作疯疯癫癫的女人,拆去簪钗日日魔怔狂舞着去作践自己。她依然优雅而得体,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钿子底下却是被她亲手绞着剪断的头发。
她每日临风站在行船甲板上,望着向两边退去的河堤与岸景。她猜测自己还是没有彻底斩断凡缘,因此才终不能得偿所愿,遁入空门。
福隆安始终将那拉皇后摆在中宫正位的身份上, 他受着这样规矩的教养长大, 于是他仍然遵守她的命令——哪怕她不再以尊贵的地位自处,也不再向底下人发号施令。
“皇后娘娘, 皇上那儿发来手谕, 命微臣监督行路不必太急太甚, 酌情顾虑沿途官员差役及纤夫车马等的筹备速度,可适度迟缓至常速行进。”
福隆安将皇帝的手谕内容透露给了那拉皇后。
那拉皇后领受福隆安的好意,但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想回头了。
皇帝或许以为她只是闹起脾气,故意使用如此决绝的手段,不过是一时走火入魔而已。
可她自己相当清楚, 她是深思熟虑后下定决心, 原本就翻来覆去权衡了其中的利弊与结果, 往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更改心志了。
“多谢你,珊林。”那拉皇后微笑着以福隆安的表字称呼他, 她将自己摆在了长辈的位置上与他交谈,而非带有居高临下的君臣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