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灯+番外(161)
老太监一时分不清面前这个分明一早还在昏睡,如今却披头散发衣着单薄地跪在他面前的人更吓人,还是她口中的奴婢二字更吓人,反正他是被彻头彻尾地吓了个透,结结巴巴地小跑到她面前,“娘娘啊!娘娘快快快快快起来!娘娘您您您您这是做什么?娘娘啊!”
奚悦不回话,只趴在地上又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烦请公公通报,奴婢想见陛下。”
老太监被她这个磕头吓得几乎要跳了起来了,人在雪地上打了个滑,手里的汤婆摔在地上,他也顾不上,回头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里。
奚悦又安静地跪了片刻,就听到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响,声音未落,昭端宁就掀了棉帘出了书房。
奚悦余光看到他的身影,就垂了眼俯身又要行礼,“奴婢拜见……”
话没说完,她的身子就被手臂上传来的一股大力拉了起来,抬头看到昭端宁又惊又怒的脸,“你在做什么?这么胡闹!”
奚悦难得看到昭端宁这副神情,她顿了一下才开口,“奴婢有事相求陛下。”
昭端宁打横将她抱起,裹进怀里,“进来说。”
昭端宁抱她进了书房,议事的大臣都还在,方才昭端宁突然起身出去,他们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刚立起身,就见陛下抱了个人进来对他们说:“都先回去吧。”
昭端宁惜字如金,并不解释。
没人敢顶着陛下这般神色多话,立刻识相地行了礼退下了。
昭端宁将奚悦放在离暖炉最近的软榻上,拿起毯子的手还没碰到她,就听她又说,“奴婢有事相求。”
昭端宁拿毯子的手攥紧片刻又松开,将毯子在她身上裹紧,“有什么事能让你连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都不要了?”
奚没有立刻回答他,她挣开毯子,下了软榻在他面前跪下,才说:“奴婢求陛下允奴婢出宫,永居南青寺,非死不出。”
昭端宁那时朝她伸出手,正要重新将她抱起来,动作做了一半就停住。
他手指长而细,骨节分明,刚张开又闻言合拢握紧,像一朵盛开绽放而须臾又枯萎的花。
昭端宁抬眸看她:“你说什么?”
奚悦伏在地上耐心地重复,“奴婢求陛下……”
“不。”昭端宁冷冷地盖棺定论,她的话让他心中难得有一丝慌乱,因而显得语气冷硬,“朕不同意。”
说完他又察觉自己语气甚差,就又缓下去,“你大病初愈,不要胡思乱想,朕这就送你回禧仪宫,你先把身子养好再说,朕不会处你罪,你不必如此。”
“奴婢配不上。”
“哪里配不上?”
“奴婢是奴婢。”
“所以呢?”昭端宁好像跟往日不太一样了,几句话的功夫,他似乎就乱了,几乎是有些口不择言地说:“朕有多高不可攀?朕亦有配不上之人,你我并无不同。”
“奴婢有罪,恳请陛下允奴婢去赎罪。”
“若是朕非要你留下呢?”
“……”
奚悦索性不再言语,仍旧伏在地上,背脊挺直,单素衣裙下的身体薄弱不堪,她昏睡许久,身上的伤长得极慢,太医不敢怠慢,一直精心打理着,伤口倒是好不容易都愈合了,却留下了一道极狰狞扎眼的伤疤,因而仍裹着厚厚的白纱。
薄弱不堪的身子裹在单素衣裙和白纱下,比她那夜还要冷利上几分。
她身上从前那股雪玉般温凉无害的气质已经散尽了,只许下冷和静,像尖锐冰棱凿出来的人偶,一丁点人气都不剩了,好似一眼看不到就会悄声化了,可旁人触碰时,又只会得到彻骨的寒意和鲜血淋漓的伤口。
昭端宁看得出她心意决绝,可他不想让她走,于是必须要说出什么来挽留她。
思量,沉默,继而昭端宁艰难道:“朕心悦你,也不能留下来么?”
奚悦听他这样说,竟没几分意外,只是抬起身,望着他的脸,一双眼如同枯尽的幽井一般,再无潋滟水光。
昭端宁在她这样的眼神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奚悦凝望了他许久,突然就笑出了声,他从未听她这样笑过,自嘲惨然。
她的笑声很低,却如同隔夜的白雪,夹杂着冰渣,落在人心头,凉且刺心。
听得昭端宁无端心慌意乱。
奚悦笑完终于又开口,“心悦?爱?”
“对奴婢来说,都是无用的东西。”
她说着,看向昭端宁的眼睛,“陛下曾问奴婢有没有骗过陛下,奴婢如今可以回答陛下,从十年前开始,奴婢就再没说过一句真话,自然也是无时无刻不在骗着陛下,奴婢说的每句话,每滴眼泪,都是骗人的。陛下这些日子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