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上位记(98)
韫和拧起眉心,喉咙里的恶心之感又翻涌上来,她勉强忍住,端着药碗的手紧了紧,沿着床榻坐下。
赵君湲坐着,垂手攥住她一只手腕,眸中带着打量。
宁戈伸过手来,“我来罢,你都没怎么合过眼。你看看你,眼睛都红了。”
韫和摇首,嘴里发苦,“阿兄,你们有你们的大事和道理,但我还是想说一句藏在心里的话。好好活着,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们不要再走父亲的路。”
凛冽的风在窗外旋,笼在脚下的炭火哔剥作响,赵君湲觉得有些热了,手上的力道却重了几分。
宁戈握在碗底的手慢慢松开放下,“犀娘,你的担忧我明白,过一阵我就去西南。”
去西南只是口头托词,宁戈要去的大概是茴州。
那是好事,母亲盼他很多年,他回去了,母亲或许就能开怀,解开心疾。
但却不知怎的,韫和心口很堵很慌,常常在熟睡之际被噩梦惊醒。
这天晚上,韫和又夜半醒来,脑子里全是父亲的身影。
难过从心底蔓延上来,眼角噙了水珠,闷在被衾里不敢出声。
赵君湲从后面抚着她的眼睛,吻她的耳垂,“做噩梦了?”
“生老病死是常事,说不会离开的人最后都会离开。父亲去了,是祖父抚育教导,尽心竭力,从无亏待。我却为父亲之事再三忤逆他,如今想来,自己与那牲畜何异。”韫和捧住他的手指,指腹的兵茧还在,他虽解下兵权,却没有荒废武艺。
她在黑暗里无声地淌着眼泪,“我好矛盾,想要你们平安,又想要你掌握乾坤。”
常染血的刀剑才不会生锈,才不会被恶人欺,她盼他安,也盼他强。
“犀娘,你害怕的不是生老病死,而是孤独。”
眼泪湿了手掌,赵君湲慢慢拭去,扳过润红的脸,吻住她冰凉发颤的唇,在耳畔吐纳着醉人的气息,“我在这里,你看看我。”
身体瑟瑟发抖,无力地瘫软着,韫和绕在他肩颈的手深深地陷进去。
残风细雨一夜未歇,无情地打碎了翠绿蕉叶。
宫里的旨意来的毫无征兆,也不意外。
韫和和宁戈跪接圣旨,宫使照本宣读,大概的意思是,陛下想念太尉和皇妹,初九长杨宫冬狩,召他兄妹入宫。
宁戈忍着恶寒叩谢了圣恩,翌日同韫和在堃山脚下祭奠了亡父。
回程时,宁戈想看看埋了父亲骨骸的地方,于是牵马上了山道。
群山蜿蜒,林木蓊郁,三人沿着盎然小道前行。
赵君湲挽着缰,问了一个路人,那人举袖遥遥指向某处,善意地规劝:“不受待见的人都在那了,你们看看就好,千万不要走太近。”
细雨虽打不湿衣裳,潮湿的滋味还是难以忍受,途中又被一条幽窄的山径口拦住。
韫和的腿已经发麻,走得很艰辛,赵君湲弯下腰蹲在她面前,“上来,我背着你。”
这是一条弯弯扭扭的石头小径,车马无法通过,只能靠步行。韫和正要趴上去,又忽然收住,仰面望着山顶,果断地摇头拒绝,“我想走着去。”
韫和的坚韧超出了宁戈的想象,若说她任性冲动,认定的事情又不会轻言放弃,一条道坚持走到底,然而有时受气她能沉得住,有时受气又会猛烈反击,这样的性格,让他喜忧参半。至少,是他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免她此生无忧。
宁戈在大石块上坐下来,微微敞开衣襟,山里有人唱《阳春歌》,他听完,重复了最后一句,“圣君三万六千日,岁岁年年奈乐何?”
“长杨宫,怕是我的鸿门宴。”他道。
赵君湲沉默不语,举目远眺。
韫和目光微凝,落向渺渺天地,雨色濛濛,雾气横生,一群大鸟正从天边悠悠飞来,大抵是过冬的黄鹄,穿行于冥冥薄雾中,时隐时现,妙不可言。
山雨停歇,雾气弥漫了整个山峦,绿荫浓密,清荣峻茂,依稀能看见山下的江河一脉铺展,浩渺豁达。
韫和往前探了一步,欷歔不已,“一览众山江河,却不过手指大小。”
“高处不胜寒,诱人的东西往往太危险。娘子,平静处也能看见奇异风光,不如退一步。”
三人循声看去,在他们来时的山径上,一人自雾茫处走来。
是个年老的妇人,戴着雨笠,穿一件粗糙的纻衣,走了两步,她在松林旁停步,卸下了背后的竹篓。
听闻世间有高人隐世,常带着两三童子进山采药,悬壶济世,韫和从未见过真实的高人,深感好奇,走前去看,却见竹篓里半根草药也没有,尽是菇子。
“诸位若不嫌弃,请到这边的草庐避避雨,趁天色尚明,还能歇息片刻。”妇人垂着脸,在前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