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上位记(83)
老伤医道:“公子还是躺着吧。”
看看躺着的人,又看看外间坐着的人,在范承善背后翻了两个白眼,这郎君年纪轻轻的,眼神却不好,谁伤的重,谁伤的轻,不是显而易见。
老伤医摇摇头,蹒跚着坐下,执笔拟方的间隙,阴阳怪气地说道:“是累的,饿的,不是一捏就碎的泥人。”
伯执也说没事,挣着要起身,范承善收了刀,上前扶他。
老伤医将写好的药方递上,“这是养脾胃的方子。先去弄些热饭菜果腹。”
说完径直往外头屋去,置了热水,替赵君湲处理伤势。
箭射中的血窟窿已经凝固,赵君湲除了嘴唇略微发白,颜色不算太差。
“我这里不要紧。”他道。
“他死不了,倒是你伤得最重,万一溃烂发脓,是要丢命的。”
伤口随手处理的,连着衣服一道嵌进烂肉里,要脱下来估计得脱一层皮。老伤医直接照着衣服口子剪个洞,用火燎过铁钳,一点点拈出碎在里头的布。
“公子有旧伤?”
赵君湲愣了下,想起肩头上的确有旧伤,是在茴州那次。当时箭头全部折断陷在里头,周凛取的时候并不容易,他自己也不好受。
箭伤很深,这样的伤口愈合要很长的时间,老伤医要把里面肃清干净,递他一支竹衔,“肉里动刀子,咬着忍一忍罢。”
他说不必了,自个咬紧了牙,铁钳伸到里面时,脖子上的经脉都突了出来。
恍惚之下,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道颤音,“你究竟跑哪里去了?”
“你母亲找你找了多少年,几乎死心。”
那道人能一眼认出宁戈,不是泛泛之辈。
赵君湲细想了片刻,模糊记得史太尉身边曾有一位得力的大将,叫范承善。此人叛逆,因为不满帝王亏待贤臣多有怨怒,又不愿牵连太尉,后来出家做了道士。
缘何今日又出现在这里,想必其中又有别的事故。
而另一个人的事故,起于皇家权势地位的纷争,也正被轰轰烈烈的演绎着。
朝臣依附朱家,废黜太子梁羡的呼声在朱家的暗示之下逐渐达到饱和。
因不是省亲,出入宫闱诸多受限,韶良娣只敢扮作宫女,深夜登门求助于父亲。
韶司农到底还是那等自私自利之人,要他为太子冒险,绝无可能。
权衡利弊之后,狡猾地哄着女儿,“我们按兵不动,且看看沈相怎么说。”
沈谅是最早扶持太子的一派,如今朝堂上仅他一人,又是百官之首,不免要成为众矢之的。如果他想自保,恐怕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是硬着头皮忍耐,忍一时是一时。
杵着这么一根钉子,右昭仪哪里能容得下,使出百般手段服侍梁帝,吹着枕边风,哄陛下尽早拟下废储的诏书。
废黜储君是朝廷的大事,总得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
草拟诏书的官员在上头犯了难,跪在御前颇有几分诉苦的味道,“太子一向谨慎,并无大错,无故废黜,恐引外臣不满,天下不忿。”
梁帝道:“那就去寻一个错处。”
不用刻意去寻,就有人来邀功请赏,南熏殿一个旧宫人状告承御女官沉瑛,杀死皇后身边的司寝宫女,抛尸于冷宫一口废置的水井。
尸体已经散发恶臭,被冷宫的嬷嬷察觉,打捞起来的人泡得肿胀发白,而一同捞出的犯罪工具,一条缨绳直接指向了凶手。
沉瑛被掖庭令带走的这日,从幽沉的走廊到了敞阔的殿前,她站在廊沿下,天上一只雀划过,俯向深远的天际,她看着那只鸟飞过的痕迹,嘴角挂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皇后,臣来陪你了。
她闭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梁羡惶然无措地站在眼底,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未语,梁羡已经泣不成声。
辜妃远远地伴着,罗衣习习,清丽的影子被抹到长廊的光影里,极力做一个合格的陪衬。
沉瑛走上前屈膝,笑了一下,“殿下。”
“他们说你杀了人。我不信。”
沉瑛怔了怔,开口承认,“是真的。”
梁羡愤怒地质问:“为什么?”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犯这样的事,你要把我置于何地。”
他说是亲人,沉瑛低首落着泪,正因为看重他,她才要犯险杀人,只为给他留一条干净的后路。
“殿下,臣不后悔。臣要做的,是第二个章冉。”
他在哭,她在笑,都是悲凉到极致的宣泄。
这天家的冷血是渗到骨子里的,沉瑛宁愿带着这样的笑去那暗无天日的去处,那才是她对无情帝王最大的嘲讽。
“臣做的事,行的道,殿下总有一天会明白,只盼那时殿下一如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