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炤炤(12)
过了很久,偶一日外傅讲到《汉纪》,其中一句,“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我记了好久,甚是不解。
我问外傅,“既是有命,为何又由人呢?倘若由凶转吉,便也算不得由命了。”。
外傅盯着我瞧了半晌,拿了案几上的玉羊形镇尺似要压下来,我被吓得忙闭了眼。“糊涂!荀老先生意为,出身不由人定,事在人为却不可逆天而为,况命格又岂是说改就改的。”
我细想着这话,始终不得其法。只觉得脑海里似有两个小人儿在吵嘴,又化了无数条线牵扯开来,弯弯绕绕,乱极了。
后来我又就这个问题问了浮杉,浮杉正拿了古楼子往嘴巴里塞,眨巴眨巴眼睛冲我作了个鬼脸,“亏你平日里机灵,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我端了茶在她嘴边,只谄媚的笑,“你细细说来罢,我想听听。”
浮杉砸吧着嘴巴,吮了一口茶水,“《论语》有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并不是说让我们就顺应天命呀。假使给一位正处而立的壮汉和另一位知天命的老妪同样的命理,自是壮汉改命的胜算大些。对也不对?”
我似有所悟,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要顺势而为,因势利导,尽力一搏。在其位,谋其事,避凶祸,保齐全。”。我顷刻便说了一长串,微有些承不上气,“是这样吗?”。
浮杉拿着果子的手停在唇口也不动了,只呆呆地望了我,“举一隅而以三隅反,妙极,我看,还是比不得你机灵。”,言毕又吐了吐舌头。
灵光一现,我好似知晓了那夜母亲的怅然,但又不敢随意定论,只在心里仔细盘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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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大亮,练兵场上已齐齐站着人挨个排开来,各自一柄长矛开始操练。四周小兵们的“吼哈”声此起彼伏,好不庄重。
我也随站在后方,先温习了前日里练的那本长槊残卷,身子已微微出了汗。
待我换枪练了许久,讲师这才从西南角缓缓赶来,笑眯眯道,“小姐看来可是准备好了?今日我便要考一考你薛家枪的使用要诀。”
我点点头,一字不差的背了。这些东西中的大部分父亲早已细讲过,大哥也在来信里时常强调,教我万不要操之过急,谨记要诀循序渐进方可。
讲师背了手微颔首,大概是我今日心情愉悦,瞧着他竟觉算得上“俊朗”二字。
这是皇上钦赐的讲师,亦是我的第二位讲师,之前的那位自觉年事略高,便捏了个由头离了府。恰传入皇上耳中,皇上说将军府的小姐得好好择人教导才是,月前就赐了来。
鸣翠说,这位魏讲师原名为魏慎,似是出身不甚好,又曾是个不良人。而后不知立了甚么功,进了南衙禁军,再来就被遣到府中做讲师。我问鸣翠如何得知,她只道是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初听闻时我委实惊了一惊,这位讲师年纪不大,论经历来看可真是饱经“沧桑”。
魏讲师抽出我手中那柄物什,教我瞧仔细了,接着就打了一套流畅的枪法来。
我瞧着它行云流水,干净利索无一丝拖泥带水,枪落时又激扬带着力,张弛有度,连带着好几位练兵场上的小将们齐往过来瞅。
“讲师好生厉害,确实是位练家子。”我暗自道,手上却先一步拍了起来,“好!”。
末了,他提了枪走过来,远隔着几步便往我手上轻轻一掷,“小姐也来试着练上一练。”。
我微一晃神,颇有些外傅检察背课的紧张,“好吧,我试试。”。我捏了枪柄的手心一紧,手心已微微出汗,小步往一旁踱了踱。
我心下安慰自己道,“薛炤你可别紧张,平素不是看府卫们训练惯了的么,是出不了甚么大岔子的。”。
我舒了口气站定来,闭了眼,忆着刚才瞧过的一招一式,脑海里又闪出父亲的言语,“沉肩,手要握了实拳,稳住你的下盘,紧住拳心,灵活转动你的手腕和步子...”
恍然间竟觉手上的那柄枪轻了不少,长靴边儿好似被扫出了一阵风般的。最后一个动作做定,我心下了然,它也稳稳地立在身一侧。
魏讲师的神情略有些诧异,只一瞬,接着便走了过来,“有张有驰,不错,不过你这中间一些动作...我记得不是我原本做出来的罢?”。
我略有些羞,“顷一做便忘了动作,就拿了薛家枪一些招式来补,后又记得了稍许动作。讲师莫怪。”。我双手握了拳朝他拜了拜,提着一口气。
讲师扶了我站直,他俯身望着我开了口,“这套枪法复杂难捉,我只打了一遍你便记住了四五成,已是难得。”。
末了,他接着又叹了口气,“能在这短短的功夫还能想着拿招式来补,堪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