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逢千日醉+番外(52)
徐有功将布包凑近鼻子闻了闻,点头道:“徐某昨夜查看过那余下的药丸,确是马钱子。平日入药可治伤寒风痛,过量服食则会使人四肢麻痹痉挛而死。可这马钱子也不甚罕见,在神都随处可得。因此光凭这药材,找主犯怕是大海捞针。”
李崔巍压低斗笠檐,抓起徐有功的袖笼,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穿来穿去,空气里充满香料辛辣气味。
“贞观四年,六胡州粟特首领、定远大将军安菩归降大唐,麟德元年卒于长安金城坊之私第。其妻何氏与子安金藏迁居东都惠和坊。安金藏现于太常寺太乐署,任乐工数年。”[注:材料来自1981年洛阳龙门唐定远将军安菩夫妇墓出土《唐故陆胡州大首领安君墓志》及《旧唐书》]李太史盯着不远处人流涌动的祆祠,此处是洛阳城数处祆祠里香火最旺的一个,午时刚过,正是大司祭举行燃圣火仪式的时刻。
“春九娘案发后不久,我与容……李知容曾去过南市春九娘宅,恰遇一蒙面胡人在其死后不久入屋探看。那人走后,我查问过宅中仆从,言说唯太常寺乐工安金藏与描述相合,其人与春九娘一向交好,二人曾在豫王府是旧识。但在春九娘横死前数月曾有大争执,之后安金藏便再未去过。”在他向徐寺丞解释之时,二人已经被人群半推半挤进了祆祠。
“巧合的是,春九娘死后,安金藏就不再供职太常寺,也再未回到惠和坊私宅。”李崔巍说完,徐寺丞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声问道:“汝方才说,安金藏先前在太乐署做乐工?”
周围人群正随着大司祭大声念咒,圣火点燃的一瞬,众人纷纷哭泣跪拜,徐李二人站在院中,不得不随着一起跪下,继续耳语。
“是。安金藏颇通音律,尤善羯鼓,又与皇嗣[注:天授元年,武则天将皇帝李旦贬为皇嗣。]年纪相仿,曾颇得恩遇。进太常寺也是受其推举。昨夜大宴之上的《鸟歌万岁乐》,本也是安金藏奉旨与署内乐人所作。”
徐寺丞闭上眼睛,任凭院中唱诵声涌入耳朵。
“所以,今日汝带徐某来此,是要见安金藏之母何氏?”
“没错。本来,吾不愿让何夫人卷入此事。但他们动了崔学士,鸾仪卫便不能坐视不管了。”
圣火仪式结束,二人站起来,随着渐渐散去的人群,顺院两侧的回廊向寺后花园走去。李崔巍在前,徐有功在后,他盯着李崔巍的后脑勺,低声嘟哝了一句:“鸾仪卫果真都是疯子。”
李崔巍回头看他一眼,带着笑意:“徐寺丞不也是么。”
九月十六日,申时,祆祠后花园高阁中,两人推开尘封的木门,灰尘兜头扑来,迷得二人睁不开眼。阁楼里陈设倒简单,但都罩着厚厚尘灰,像是许久没有人住过。
“此处真是何夫人的住处么。”徐寺丞不确定地看向李崔巍。
“是。我已派人在此处查探过多次,自从安金藏失踪后,何夫人许是怕人寻仇,一直在祆祠中寄住。”
他们看向房中,明显只供一人居住,仅有一床一桌一椅,墙上挂着一幅胡历,中央画着祆教先知琐罗亚斯德。李崔巍在床榻处检视之时,徐有功就站在墙边研究那幅胡历。
突然徐有功推了推李崔巍:“李太史,快来看这个。”他指着胡历下方极不显眼处的一行小字:南市香行,安辅国、安僧达、史玄策、康惠登、何难迪、康静智。[注:人名来自龙门石窟“南市香行社像龛”永昌元年(公元689年)题记]
李崔巍闻言走来,看见安辅国三字,突然皱起眉,将这张胡历又上下查看了一遍。除去最下方一行小字之外,仅在胡历最上方有一行波斯语写的经文。
“崇奉本原的正教徒,终审日时将通过熔铁的考验,比伪信者最先进入永恒天国。”[注:出自:《阿维斯塔》,ISBN 978-7-100-04084-1]
徐有功看着那行波斯文,直接用汉文念了出来。李崔巍转头看他,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司刑寺也有波斯和粟特兄弟,聊着就会了几句。”
就在此时,木门吱呀一声拉开,一位深目高鼻的妇人站在目前看见他俩,眼神先是疑惑,而后了然一笑。
“吾儿走了这些年,鸾仪卫竟今日才找上吾门,实在是圣恩浩荡。”
李崔巍摘下斗笠,朝妇人深鞠一躬:“鸾仪卫中郎将李崔巍,见过金山郡太夫人。”
两人行礼之后,李崔巍拉过徐寺丞,向何氏道歉道:“吾在此处与夫人闲谈,徐寺丞有要事去南市,需先走一步。”他特意把南市二字说得很重,徐寺丞闻言,便行叉手礼之后快步离去。只听见何氏与李崔巍寒暄,请他吃茶,木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桌上灰尘满积,又无茶器,如何喝茶?徐有功站在当地,隐约感觉到那何氏有问题。可想起李崔巍让他去南市的嘱托,只好狠下心飞跑出祆祠,情急之下来不及找驿马,便又上了停在坊门口的牛车,驾车向南市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