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没有仙境(出书版)(113)
她用最老式的办法替他降温,干净的帕子浸在凉水里,拧了一道又一道,覆在他烧得滚烫的额头上。
西雅图的夜渐渐地过去,黎明的光影照落在百叶窗上,变幻出一条条粗细不一的格痕。
凌晨两三点的风最冷,宋爱儿背着窗坐,垂落的长发被吹得纷纷扬起。她替他挡去所有风,也挡去了月亮最后的影子。
一秒钟,两秒钟……等待的时间是这样难熬。
她终于迟疑着,把那支在袋里揣了很久的录音笔别到了他随身带着的文件夹上。那是一只被做成小小别针的录音笔,精致得像是女孩挑给心上人的东西。樱桃色的别针,夹子小小,又可以做翻书页的签子。王邈不会发觉,即使问起,她也可以从容对答。
做完这些的宋爱儿又看了一眼被高烧折磨得脸颊绯红的王邈,渐渐地垂下眼。
第二天清晨,王邈从梦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像只猫似的蜷缩在自己床头的宋爱儿,她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小肚皮上,另一只手垂了下去。
他先是伸手摸了一下放在床头的那只文件夹,小小的别针就夹在了扉页上。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他只是微微地转过头。
那头,宋爱儿还在沉沉地睡着,姿态像只受困的小猫。
王邈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勾起小手指,直到勾上她耷拉在自己肚子上的那只手。
指腹相交的热度是如此温暖,几乎令人忘却了一切。
王邈在美国一病半个月,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了这个小院里。
宋爱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全不假他人之手,渐渐地竟然也就把他的身体调转了过来。她为他做的一切几乎都带着一点赎罪性质,所以任劳任怨。
王父去世的消息尽管在小圈子中传开,但对公众仍处于封闭状态。王邈察看股票走向时,通常也会顺带浏览一些国内新闻。香港人的消息最灵通,但是王家和港媒一向关系尚好,按住了不少通稿。
九月末的一天,王邈在所有人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出了美国通稿。
他按下鼠标按钮时正戴着耳机在听一首苏格兰老歌,宋爱儿煮了一盅咖啡,一杯倒给他,一杯给自己。
一切毫无预兆。
发完通稿,喝完咖啡,王邈起身换了一身运动衫,搂住在厨房洗东西的宋爱儿:“走,打球去。”
从这天开始,王邈把一切和外界联系的设备通通关闭。
他们沿着清晨的绿荫跑步,坐在小院的秋千上一起吃樱桃。王邈甚至还带她起大早爬上山,立起三脚架,拍下西雅图的日出。在接近黑夜与黎明的边缘,风是冷的,山上的一切似乎都带着寒气。王邈把穿着外套和牛仔长裤的她拥在怀里,两人脸贴着脸,下巴挨着下巴,过渡着一切可以分享的温暖。
渐渐地,那个十几岁时的宋爱儿才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城市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天空慢慢地亮了,日出时分的天空先是灰亮的,从云中缓缓地渗出青色。灰青的云里有几缕红彤彤的光芒,像是一把大伞渐次地撑在了这个城市的天顶。
整个西雅图还在睡着。远处亮起的星星点点,是彻夜未关的写字楼的灯。从山顶上望去,如同尘世中浮着的永不灭的渔火。这样的灯海,这样的寂静,使人疑心是否仍然身在夜里。
“后来Sam真的遇见了Annie。”呼呼的冷风里,宋爱儿迎着升起的太阳,回过头忽然笑了一下。晨曦的光芒照在她饱满的前额。弯下腰正在调相机的王邈,忍不住眯了眯眼,按下一张快门。
“你知道吗?”
“嗯?”
“十几岁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那会儿我还是个小姑娘呢。我梦到……有一天我到了西雅图。我站在这个城市的山冈上,就这么张开双臂拥抱日出前的风。”宋爱儿说起那个梦时眼眸亮亮的,似乎闪动着异样的光彩。那是曾经艰难的少年岁月中唯一让人觉得美好的念想。
“王少爷——”她忽然提高了声音。
“嗯?”
她笑嘻嘻地背过身,双手做喇叭状,忽然向山对面的城市这样喊道:“你——相——信——爱——情——吗?”
晨风吹得他的外套簌簌作响。
王邈也笑了,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眉角弯弯,似乎有亿万星辰一起跌到了那双明亮的眸子里。这个人,真是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宋爱儿在心里想。
他驾车带她去洛杉矶,十月初的西岸尚有余热,太平洋的风淡淡地卷到耳后,吹蓬一头乱发。他带她去自己念过书的中学,那是一间很不错的私立高中。从远处望去,整条长廊仿佛被岁月的光影碾压过一般,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