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没有仙境(出书版)(112)

作者:喜宝

宋爱儿把做好的早饭放在了桌上,嗯了一声,坐到他的对面。早饭做的是简单的美式早餐,两只荷包蛋,一片面包,一杯咖啡。王邈喜欢把面包撕开,双层都沾上浓浓的奶酪。他嗜甜,她早就看出来了。

然而这天王邈似乎没有什么食欲,他看了一眼面包,又用叉子翻了翻荷包蛋,张嘴送了进去,一边嚼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有个事怕你吓着了,搁这会儿才说。”他这么说着,宋爱儿抬起头,一双眼怔怔地瞅着他看,似乎要从他的脸上读出些什么。然而王邈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等会要参加的是我爸的葬礼,会来一些在美国的朋友,还有几个王家的亲戚。人不多,我得找个伴儿,不能让他们觉着我是个吊儿郎当的继承人。要是找大家闺秀,一个圈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迟早得戳穿。我觉着你就挺好的,不怯场,所以把你从杭城喊了过来。”

王邈说完后,便等着听宋爱儿的反应。谁知过了许久,桌上仍是一片沉寂,他的那番话如同一颗石头掷进了湖里。他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

宋爱儿一直低头,没说话,这时却像心有灵犀似的向他望去,两人的视线在半空里撞了一撞。

“知道了。”她最后说。

葬礼非常简单。

王家在美国有家族墓地,王邈的父亲从此便成了长眠于此的一员。那天的午后,天晴得出奇,一丝风也无。空气沉滞而闷热,年轻的王邈穿着隆重的西服站在棺木前,额头上渗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和每一个前来致哀的人握手,眉目沉敛,偶尔抬头看一眼来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爱儿站在他的身旁,踩着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几乎快把双膝都站僵了,始终记得脊背要挺得笔直。

每当有王氏家族的长辈来致哀时,王邈都会伸开双手和他们相互抱一抱。

人们的脸上,有淡淡的悲痛。

这些人走后,王邈一个人站在父亲的墓碑前。墓碑是新落成的,由一位王父生前最喜欢的诗人撰写的墓志铭,早在几年前就写好的。王邈盯着墓志铭的时候,忽然想起其实老头一直是个善于未雨绸缪的人。他用力拼搏,享受财富,等待死亡,一切都是从从容容的,一辈子只出了一个例外,就是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

王邈在墓碑前蹲下身,耐心地将一束束花打点整齐,然后脱掉了鞋子,卷起裤腿,在炎热的天气里坐在了墓碑旁。他用一根树枝在墓前的草地上划着,写下一个名字,过了一会,又用树枝轻轻划去。这样往复循环,一直到晚霞从山后的天空汹涌地围来,橙红的夕光落在树荫之下。

宋爱儿蹲在他的身前,小心地替他放下裤腿。

她到这时才说话,轻轻地:“卷着个裤腿,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王邈看了一眼她,宋爱儿生了一头好头发,又浓又密。她仰起头,脸颊像是埋在繁盛的海藻里。

王邈低头凝神看了她一会儿,眼神很温柔,不知在想些什么。

站起身,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无所谓了。”

“嗯?”

“老头一走,我什么也不是,所以无所谓了。”王邈扬了扬眉角,“从前害怕给他丢脸,现在连这个也不必担心了。”他这么说着,宋爱儿已经双手捧住他的脸。她感觉到掌心有一点湿润的痕迹,疑心是自己感觉错了,然而更多的泪水已经从她的指缝中缓缓地涌出。

“王邈?王邈……”缓缓地,迟疑地,她又叫了两声他的名字。

王邈侧过脸,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宋爱儿踮起脚,伸手盖上他的双眼,努力不让那滴眼泪掉下来。

当天晚上,王邈就发起了烧,到了后半夜他烧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几近濒死。好在Edward. Chan就住在附近,给王邈配了药,注射了退烧剂,又叮嘱了宋爱儿一些照顾事宜后,这位年轻的华人医生才叹了口气:“小宋先生是积郁成疾。”

积郁成疾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宋爱儿有些想笑。如果换做半个月前,有人和她说王邈因为积郁成疾病倒了,她能把大牙给笑掉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主,也会因为心事太多病垮了,那天下还有多少人不要活了。

然而这时候,Edward. Chan这么说,宋爱儿却少有地沉默了。

“要紧吗?”

“每隔两小时给他量一次体温,记得按时喂他吃药。”Edward. Chan想了想,又推了一下眼镜,“如果能让他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就更好了。”

一整个夜晚,宋爱儿始终坐在他的床边,低头看着他紧拧的眉心,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抚平。病中的人都是脆弱的,他又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宋爱儿原本以为王邈会在大汗淋漓之中喊出一些已是遥远记忆的名字,比如妈妈……又或者姐姐。他的双唇蠕动着,却是一字未出。每当宋爱儿想要俯身抱紧他时,王邈甚至不自觉地抵抗着,只是把自己往薄毯里缩了又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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