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天桥(41)
比起在一起,她更喜欢远远的喜欢他和想象他,可如果让他们真的在一起,她还是害怕的。
她挣扎着仰起头,看向枕边眉开眼笑的灯神。
你真的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那我希望,江有汜永远忘记我吧。
周妈妈推门进来,告诉她晚上不要忘记去参加外公的八十大寿。
寿宴的地点是当地一家有名的餐厅,推门进去时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让她瞬间有点不自在。
因为有些亲戚实在是很久没见,她一时间有些陌生,努力地从脑海里搜寻对应的称呼挨个叫人,好容易打完一圈招呼,又被拉住询问在国外的生活。
问不出什么,这种时候的答案必然是固定的句式,挺好的,挺适应的,还要配上礼貌的微笑。她照旧披着乖巧懂事的外衣,预料中的看到对面老人家露出满意又带着点羡慕的眼神。这种事情倒是手到擒来,一点也不陌生。
这些年的锻炼让她学会了虚伪,却至今学不会热情。
也难怪,跟不是自己世界里的人,谁能热情的起来。
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出来。
那谁跟你是一个世界的?
她茫然看着晃荡在眼前的人影和酒杯。
谁跟我是一个世界的?
席间充斥着老一辈的周旋和年轻一辈的吹牛,她闷头吃自己的饭,一个久未谋面的姨夫突然问她: "行露有没有男朋友了啊?"
她笑着摇摇头,"还没有呢。"
"哎,长那么漂亮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怕是碍着爸妈在这里不敢说吧?"对方笑着打趣。
周妈妈笑着接过话头: "还小呢,不着急。"
对方哈哈大笑: "只怕是保密工作做的好,你们这当爸当妈的都还不知道呢。"
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走廊的地上不知怎么有滑腻的油渍,她小心地避开,在拐角处看见一个巨大的玻璃缸,不想那么快回去无聊的宴席,便凑近了去看。
成群的金鱼游过来,对着面前巨大的人影投来好奇的眼神,嘴里吐出一个接一个的白色泡泡,慢慢升腾,凝结成水面翻涌的花沫。
不知怎么她想到一句话,就算是金鱼,受伤的时候也会在水里掉眼泪,长痛短痛哪有什么区别,痛都是一样的分量。
宴会结束回到家,她打开电脑,开始查回程的机票,周爸爸路过她房间又停下来,倒退几步站在门外看她,"几号回去啊?"
"七月十五。"
"这次怎么没把往返的一起买了?"
"这次往返的票很贵,跟来回单买差不多,我当时就先买了回来的。"
周爸爸欣慰地看她: "你长大了,现在懂得自己安排事情了,以前你还什么都不会,都得要我们帮你做决定。"
她笑一笑,没有说话。
周爸爸说: "那我们先睡了,你自己也早点睡。"
"好的。"她点点头。
"晚安。"周爸爸替她关了大灯,房间里一下暗下来。
"晚安。"
假期过得好快,一下子又要回去了。
回家的生活有点像从乡村回归了都市,从矮小的木头房搬进坚硬的高楼,没有长满野草的山坡,没有夜晚铺满群星的天空。当初一开始离开家时她总是特别想念,晚上一个人偷偷躲在被子里痛哭,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那样的生活,一个人搬着行李来来去去,逐渐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态。
她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她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生物,在和世界周旋一通后,发觉那些她所缺失的安全感没有人可以弥补给她,除了她自己。
全世界只有她自己能给自己安全感。
求人不如求己,她就这么磕磕绊绊摸索着前行了很远,很多情绪也渐渐离她而去了,比如离开故乡时的不舍,到达新的地方时的恐惧,别人跟她说好一起走很快又独自决绝离去,她感受不到那些对她带来的影响,也懒得去追究其中的原因。
电脑在她发呆的间隙暗了下去,屏幕上出现她毫无表情的脸。
那是一张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讨人喜欢的脸,她的情绪全部藏在心里而不在脸上,表情早已在日复一日中愈加冷硬。
她想,自己是不是睡着了,为什么没有人来叫醒她。
那天晚上睡觉她做了一个梦,比起梦更不如说是往事重现。她梦见很久之前她在国外的一段日子。那次她扁桃体发炎,走到哪里鼻子都像堵了千斤的棉花。房东看她可怜,切给她一盒自家院子里种的柠檬,让人懊恼的是她只拿过两片泡了一壶水,剩下的就因为她生病时不清醒的大脑在整理冰箱的时候撒了一地。
她一直觉得房东家里种的柠檬和超市里的味道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她在水里只尝出了浓厚的苦味,喝不出超市里柠檬泡的那种酸中含苦的气息。而她泡过水的杯子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洗过多少次,她至今能在那里面喝出那股独特的苦涩的味道,且经久不去,她疑心只是她的错觉,只是活跃在她大脑皮层那段记忆里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