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9)
“我是你爹!”
两人嘴上不干不净,推搡起来。
贾量强壮,很有几分蛮力,王麒麟一下不防,乱中被一拳打中眼窝。他眼前一黑,金星四冒,摔倒在地。忍痛睁眼,见那无赖骂骂咧咧,又去捋死人的财物。王麒麟大吼一声爬起来,扑过去,抬手一巴掌。
“啪!”一下正中,打得清脆无比。贾量脸孔登时一偏,鼻子飞出一大串血,整个人歪倒一边不动了。
王麒麟反而愣住。
缓缓抬头,见前面站着一个人。
竟是一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好像鬼魂。
但不是鬼,因为青天白/日,她腰上有刀。
后来王麒麟回想,那时他眼皮已肿成一条缝,打量得不够清楚;但又觉得,看清刀,确实也够了。
王麒麟眯着眼。眼泪血丝,视野模糊。他依稀看到一身绿裙,恍神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太远,也太朦胧了。他侧头不语。
他喜欢用刀的女人。
女人注视着板车。
王麒麟也没说话,坐地上,拿袖子擦着眼睛,试图把眼睛弄弄清楚,正眨眼乱瞄,忽然瞥见,板车上死人的头发纠结着一朵买笑花。经过这么多事,发髻早松散了,花竟然还在。
也不知为什么,王麒麟停下动作。
这时,女人开口,说:“我听见,你为她不平。”
“不错!”王麒麟坦言,“庄主这事做的,他娘有点刻薄,就算大好日子,他恨这女人晦气,也该买口棺材,像样埋她——不敬她的人,也要敬她的剑。”
“你见过她的剑?”
“见过。”王麒麟竖起大拇指。想了想,人都死了,又摇摇头。
“她死之前,”女人问,“你在唐震旁边?”
王麒麟瞅她一眼,有点惊讶。
他在凤庐庄多年,听惯了每个人庄主长庄主短挂在口上。人情世故,这当然平常。像这女人随口称呼唐震大名的,倒不多见。
王麒麟苦笑:“我?我离得可远。庄主身边都是贵客。不过,远远也见得到,庄主的剑法那么厉害,这娘子大概也就差了一点。这还不算难得?”
女人点点头。
她神情平静,并不显得悲伤,但王麒麟有一种直觉。“你认识她?”
“路上遇到,匆匆有过一面。”
王麒麟叹了口气,把芦席拉起,重新盖好。
女人看他料理芦席,说:“人死如灯灭,然而你说得不错,也该敬重她,好好安葬——这个给你。”
王麒麟抬头,她手里有一些银子。
“我途经此地,不熟乡情。如果你肯帮忙,烦你打点。”
“你不怕我拿了钱跑了?”
女人一笑。
王麒麟接过银子。想了想,又一叹。
“我就是多事,被庄主知道,又要着恼。”他摇头笑了一声,“算了,我但求问心无愧,蠢了一辈子,也不差多一件蠢事。”
正要走,想起什么,问:“还没请教娘子贵姓?”
女人不语。
王麒麟也不勉强,拱了拱手,便举步离开。
在他身后,女人这时说:“我不能叫你为难。你回去,如果唐震不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如果他责怪你,你就告诉他,是我请你帮忙,他有气可以找我。”
王麒麟笑了起来,“娘子好意我心领了。”
“你刚才问我的名字。”
“随口一问,”王麒麟说,“跑江湖,不方便说也没什么。”
“我姓且。”
“哦,”王麒麟点头,“我姓王。”
女人目光挪向芦席,凝视着死去的人:“我叫且惜愁。”
王麒麟忽地张大嘴。
他听过不少江湖故事,凤庐庄里,当然也见过不少有名的人,但此时这个名字,还是有点儿匪夷所思。
“流流流流……”
“流水刀。”且惜愁说。
且惜愁沉默伫立。
郊外风大,轻拂她的裙。这条裙子用上好材料裁成,细密柔软,樱草绿色染得很正,裙面在风中好像溪流的水。这裙子比她自己的衣服贵重得多,当时卢云挑了给她。
“这条给你,”卢云说,“很称孟夏。”那是一个爱美的女人,也是一个慷慨的女人。
“你不是要找蔷蔷么?”且惜愁心里问。
“你为什么不找了?”她想,“——还是你已经找到了?”
芦席下的人当然不会回答。
不知那长眠的梦中,筚篥声有没有停。
且惜愁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荒野,淡淡说:“你,出来。”
衣袂影动,蓦然出现一个人。那人款步走来,道袍翩翩,雅致出尘,带着一支剑。
“不愧流水刀。”李音音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你竟然听到了?”
“我没听到。”且惜愁说,“但你身上有股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