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光(89)
我很不适应这个画面,别开脸不想再看了。
我表亲却很感兴趣,还跟我挤眉弄眼:“那妹丁的爸爸被人弄死了,她妈再嫁了,最近不知怎的又跟那卖水果的勾搭上了。”
他指着那女孩儿:“我之前过来吃饭,还听这边的人议论那妹丁,说她妈卖不动了让她女承母业呢。我看她才十来岁大,不过那胸脯还蛮丰满。”
这些话在我听来粗鄙不堪,但我不会为陌生人跟表亲置气,何况眼下还在我祖母的丧期里。
我再看向水果摊前,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发了脾气,一巴掌打在女孩儿脸上,从她书包里掏出一只瘦瘦小小的田园猫,用力摔在墙上,继而攥住女孩儿的脖子,把她拎起来,也要摔出去。
女孩儿眼还盯着那只被摔出血来的小猫,它‘喵喵’得叫,她开始挣扎,想要下地。
女人不松手,白话骂那女孩儿,骂得太快,我听不懂,但那女孩儿像是没听见,眼一直寻着小猫的方向。她脸通红、额头青筋迭起是被掐导致,有那么一两秒,我以为她就要失去意识。
整条街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无人上前,无人劝阻。我也没有。
那女人带着女孩儿离开,我们的面也吃完了,我表亲问我这面怎么样,我说很一般。
快走出步行街的时候,我还没忘记水果摊前发生的事,我借故跟表亲分开,回到现场,带走了那只田园猫,打听到宠物医院的地址,把它送了过去。
小猫没救过来,我留下钱,让医生帮忙料理了小猫的后事。
我离开罗宁那天有雨,一早被告诉火车晚点了,我便去了趟宠物医院。
老板跟我说,那天我走后,有个女孩儿哭着跑了来,问有没有一个橘毛毛的小猫儿被送来,听到那小猫儿已经不在了,她蹲在地上哭得很伤心。
老板还说:“那女孩儿留下十五块钱,说她会把治疗费补齐的,我跟她说有人付过钱了,她问我是谁,问我知不知道付钱人的电话。我不知道,她非要把钱给我,我只好说今天碰上给她问问。”
老板从柜台抽屉拿出十五块钱:“赶巧你今天真过来了,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那女孩儿再来,我让她联系你。”
我不喜掺和这样的事,但我还是留了一个电话号码,鬼使神差似的。
我回到旧金山,继续我的课题。
再想起这件事是我接到了一个来自罗宁的电话,我以为是我祖母那边的亲戚,听到听筒里小猫儿一样的说话声音,我想起罗宁步行街,水果摊前那个瘦巴巴的女孩儿。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她打破沉默,说她就已经攒够钱了,问我在哪里,她要来还给我。
我说旧金山,她不认识,问步行街可以吗。
我祖母已过世,我再没有去罗宁的理由,拒绝了她,告诉她钱不用还。她停顿许久,问我:“欠了钱可以不还吗?”
她很认真在询问,好像真的不知道,我是无意教她这些道理,我们非亲非故。但她问了我又不能不答,便告诉她:“欠钱要还,但你不欠我,把那只小猫送到医院是我自发的行为。”
她很固执:“但那只小猫是我偷偷养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
我被她说服了,但我回不去,她也不会转账,况且一百多也不值当,于是我们便维持了这样时常通个电话的关系——她说打电话是为了让我放心,她没有跑,等我们见面的时候,她会把钱还给我。
起初我接她电话,还觉得浪费时间,但一想到她的日子不好过,也能接受了。
她不知道我在国外,她用家里的座机打给我是要收国际漫游资费的,我想到她那个不太正常的家庭,就有私底下给她家座机缴费。
她话不多,我们通话就像是汇报任务一样。她会告诉我她考上了他们县高中,她说没考上的要缴好多择校费,她说她省了一大笔。
她会告诉我作文又是满分,她最好的学科就是语文,她说她的作文要是能登在新概念作文精选上就好了。
她说学校里有一只白色带灰斑的小猫,但她不会再养了。
她问我叫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只有数秒的时间,她觉得唐突了,跟我道歉,说以后不问了。
我问她叫什么。
她说谢慕。
谢幕?
我还没觉得奇怪,她又说,羡慕的慕。
我们这样打了大半年的电话,说得都是无关紧要的话。小女孩儿再安静、谨慎,也总是好奇的,我把她的猫送到医院,算是赢得了她的信任,除了她家里事,她什么都会说。
我的文章有一处致命错误我自己没发现,差点误导大众,我导师很生气,对我进行严厉批评。那算是那一年我在学术上最大的失误,我把自己困在研究室里,用苦行僧的方式让自己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