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澜(19)
但他起码比我处之泰然,还叫我不要慌,他陪我一起去。
意外
我和陆老板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医院后,霍家上下差不多匆匆到齐了。
老爷子看样子早镇守在手术室外面了,他杵着拐杖不苟言笑地站在最前面,我们一排排人便都一齐站在手术室外,无人敢坐。
无论真假,大家多少说了几句担心锦欣的话,梁爱琴又率先问我怎么不把锦欣送回去,锦欣那孩子是家里最小的,平时最是招人疼了。陆老板为我解释了一句,司机今天跟他,我一道跟着上出租车也没用,一起都会出意外,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梁爱琴母女三言两语总引着话题,想把事故归到我头上来。许玉英和霍思庄帮腔出了意外谁也不想的,与其在那儿怪来怪去,不如为锦欣祈福。
老爷子始终看着手术室的红灯,无心顾及我们的言语,他缓缓抬了一下手,便没人再吭声说好坏。
等到后来由于站得太久身体僵不住了,老爷子开始在我们面前杵动拐杖,脚步沉重地来回走,他阴气沉沉徘徊在我们面前,偶尔露出犀利的眼神郁郁审视我们。
稍后在医生出来沉重表达锦欣抢救无效,确定死亡的时候,老爷子霎时慌乱停了走动的脚,险些踉跄跌倒,似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那一刻他对我们所有的警备都被这道消息瓦解了,他多年来难得的松懈是在爱女的死亡之下,他悲泣呜咽了一两声便被扶坐了下来。
一时间霍家人都低声啜泣着进行该进行的合格表演,没人夸张,也没人无反应。
我却哭不出声来,整个人与老爷子一样沉默着红了眼眶。
他们还有精力宽慰老爷子的时候,我一言不发只感到头晕与心慌,单薄的身体站不稳晃了晃,后来的眼泪悄无声息落了一滴又一滴。
陆老板将哽咽的我也搂到了位置上坐下,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静静陪着。
锦欣被推去了停尸间后,老爷子终于开始有心思注意到我们。虚弱伤心的豹子再老再病都是一头隐忍的野兽。他如先前一样,再次低气压般扫视了我们一整圈,这一遍他的眼神格外得锋利森冷与失望,似乎已经在内心判定了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人为。事实上,不管是不是,他都仿佛要找一个发泄的借口。
他愤恨幽怨地盯著所有人,无声控诉着我们,最终他把蹒跚的脚步停在了我面前,停在我这蝴蝶效应造成锦欣意外的人面前。
老爷子抖动着抬起青筋暴起的手,似乎想给我一巴掌,但陆老板护过来握住了我颤抖的肩膀,耐人寻味望向他们那一边。老爷子便又沉痛抑郁地看了看其他人,生生抑制著自己失控的情绪,硬将骨瘦如柴的手放了下去。最后他绷起老脸,死劲捏紧了拐杖上的鹰头,人缓缓背过身去,声音粗哑地吩咐下来,让我帮着大妈为锦欣做后事,公司先不用去了。
到了那一天去火葬场等待烧锦欣的时候,我还是不能接受她已经死去的事实。锦欣的床位被推出来,暂时停放在阴暗发霉的角落里,她被拾掇整洁画了这一生最后一次体面的妆容,其神貌诡丽,如睡美人一样躺得笔直,但遗体因车祸被修复缝合过,看起来并不安详。
她枯暗干瘪的皮肤上蔓延出来的乌青尸斑,与躯体僵化死板而硬邦邦的视感,以及周围幽暗阴森的环境,使她整个已脱相至恍若另一个人,再也不是鲜活的小公主了,如一副可怕的老妪躯体。或者,无论她生前拉着大提琴如王后多风光,无论她曾经养尊处优多白嫩,死了就好像完全成了一具黄巴巴似营养不良的悲惨女孩儿的尸首。
老爷子忍痛办手续签字的时候,我走到床位前最后摸了摸她冰冷的手。她学了十多年大提琴了,两只手上都是厚厚的茧,握弓的拇指处与按弦的几只手指均起了一层黄茧。她曾经洋洋得意地告诉过我,这个茧对于学提琴的人来说是骄傲,是资格资历,越厚越骄傲,证明她学练的时间足够久。
锦欣出车祸时,跟了她十多年的大提琴也被撞得四分五裂,那把大提琴被老爷子叫人捡回来,尽量严整切合地拼好了,要随她的骨灰一起下葬。他又花了四百多万为锦欣定制了她生前最想要的意大利私人传承做的琴。两把琴都作为珍宝一并陪葬。
锦欣的骨灰下葬以前,我抚摸那把拼好的大提琴,回忆起了我们于英国的历历往事。
呆在伯明翰的时候,为消磨时光,锦欣教过我拉大提琴,我在她这里学了点儿基础皮毛。
她的大提琴最初是没有贴音标的标记的,她一摸就能找准音调的位置。因为我,她才在这把琴的琴板上面贴了黑色贴布为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