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三季完结】+番外】(207)
船上的归侨越来越多,绝大多数都是像他这样的年轻学生。夜里船舱闷热,只要天气晴朗,大家都喜欢睡在甲板上。远远近近,有人打乡谈聊天,或者唱着他听不懂的歌谣,他望着星空倒是又想起那座面朝海滩与松林的房子来,以及房子里他的双亲。
在南洋各大港口之间穿行了半个月之后,船在马尼拉停了最后一站,他在那里给旧金山寄去一封信报平安,而后直航广州。
下了船之后,他向侨办申请原籍安置,又给吴先生写去一封信。等一连串手续走下来,回到上海,已经是那一年的深秋。侨办干部送他到毕勋路,这时已经改了名字,叫汾阳路,但那两座并立的小楼还在原处,院子里母亲种下的紫玉兰已经长到了二楼的窗口。
他在路口停下脚步,旁边恰好有一辆公共汽车经过,车门玻璃上映出他的影子。他简直认不得自己了,头发在华侨农场里剪得极短,个子又高了些,皮肤晒黑了,面孔与身型都有了男人的轮廓。
他忽然想起吴沁,这时候的她应该有十五岁了。六年过去,不知变了多少。他觉得肯定认不得她了,也很怀疑她会不会还认得他。
但当他揿响电铃,那道黑色的铁门打开,门后面已经长成少女的吴沁分明还是他心里的样子。
他看着她说:“我回来了。”
她也看着他,点头笑了,叫了声:“哥哥。”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样。
第103章 番外:八十年代舞会
新生报到的头一天,唐嘉恒早早地搬到学生宿舍去住了。
那时,他离十八岁还差十几天,拿到 A 大法律系的录取通知书也才刚一个多月。
从教工新村到学生宿舍,骑自行车不过五分钟的路。搬过去之后,他每天还是在 A 大食堂吃饭,集体浴室洗澡,居住环境甚至更加逼仄——十几平米的一个房间,住六个人,里面摆着三张上下铺,中间一张四方桌子,余下的走道只够一个人侧身通过。除了他之外,屋里还有另外五个天南海北来的大小伙子。暑假才刚结束,江南又是秋老虎的天气,每次有人从外面回来,脱了鞋往铺上一躺,或者早上出门前在窗口晒拖鞋,那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但唐嘉恒却觉得很好,一趟趟蚂蚁搬家,把自己的东西拖过来,没几天已经堆了满床的书。不过就是从一张单人床到另一张单人床,他却是一幅迫不及待要宣誓独立的样子。
其实也不光他一个人这样,睡他下铺的朱丰然喜欢陈冲,从前住在家里不得不含蓄着些,如今离家在外,放飞自我,蚊帐顶上贴满了从电影画报上剪下来的陈冲,有十六开的大照片,也有豆腐干大的小像,笑的,哭的,脉脉含情的,少数民族装扮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唐嘉恒当初看见他贴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怪异,自己就睡在他上铺,也就是说,隔着一张席子、一块床板,下面全是陈冲。这么一想,睡觉都嫌硌。
开学第二个礼拜,一个傍晚,隔壁建筑系的林旭辉来找他,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晚上排球馆有舞会,去不去?”
“跳舞?不会。”唐嘉恒不为所动,当即表示拒绝。
因为是教工子弟,常在学校里走动,他早就知道排球馆里的舞会,但从来没去看过,只听说是学生自发组织的,就一个四喇叭录音机放着走私进来的邓丽君,大晚上的连灯也不开,每个男生手里拿一只搪瓷茶缸,里面点根蜡烛。
三十几度的气温,那场面想想都觉得热,他宁愿去大草坪毛主席像下面看书,又凉快又清净。
“用不着会,”林旭辉继续游说,“就是搂着,跟着音乐节奏晃就行了。”
“那有什么意思啊?”唐嘉恒不懂其中的奥妙 。
“又不是我俩搂着,是跟女同学!”林旭辉强调,觉得这人是不是傻?
唐嘉恒还是没体会出跟女同学搂着晃会有什么不一样,睡他下铺的朱丰然却已经凑上来,涎着脸说:“他不去我去!带我去,带我去!”
林旭辉跟唐嘉恒是高中同学,朱丰然是从邻省县城里考过来的,林旭辉嫌弃他乡下人,一向不是很愿意搭理他,此时也是一样,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不置可否。
偏偏朱丰然不争气,还非要追着问:是不是黑灯的那种?女同学多不多?
唐嘉恒看不过眼,觉得这人平常开口必有弗洛伊德、尼采、叔本华,怎么碰上“女同学”三个字,就成了这德性呢?他觉得朱丰然一个人去,肯定会把法律系的脸都丢光的。
法律专业不比其他学科,过去几十年里实属命运多舛,而他的父亲唐延又刚好见证了所有这些变迁。56 年从旧金山回国之后,父亲先是在 A 大法律系读书,而后又跟着院系合并进了政法大学,再到社会科学院读研究生班,毕业之后留校任教,66 年停止招生,72 年索性就撤系了,就这样一直到七十年代末才恢复建系,到他们这一年,连一届毕业生都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