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32)

作者:水怀珠

容央白他一眼,随荼白、雪青去内殿换回常服。

此刻尚服局的人已去,赵彭很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正斜斜坐在容央最爱的那张美人榻上品茶。

容央也很不客气地走过去:“起开。”

赵彭“啧”一声,腾开些位置:“马上就要做人家的夫人了,也不温柔些。”

容央接过雪青递来的一杯茶,轻掀茶盖,眼底清冷:“你隔一日不来替他说话会死不成?”

赵彭:“我是觉着,这位褚将军也挺可怜的。”

容央点头:“打了那么惨的一场败仗,可不是可怜么?”

赵彭把茶杯放下,皱着眉一摇头:“还真不是因为这个。”

容央斜斜睨他一眼,依旧懒得搭理。

赵彭便顾自道:“不瞒你,这两日我命人去查了褚怿的身世,才发现这外表光鲜的忠义侯府……”

这些时日,容央没一天自在过,吕氏封后带来的烦恼自不必提,贤懿那边亦是困扰一堆。

同是帝女,同为血脉,人生境遇云泥之别,搁谁能承受得住?

遑论和亲之外,自己还被赐给了她钟情的郎君。

替嫁之仇,夺夫之恨,桩桩件件清清楚楚。

恩怨至此,如何能休?

于是每每想起褚怿来,容央就不可遏制地感到愧怍、忐忑,又兼以深深的无奈、纠结、痛苦。

发展到后来,便是一提此人就百爪挠心,莫名烦躁,流露的态度也就格外刻薄。

直至此时听得忠义侯府的前尘往事,方微微一怔,特别是听到那句“自幼父母双亡”时,心头更是无端一凛。

“云夫人去世那年,褚怿不过区区六岁,后来三年不到,其父忠义侯也在疆场上为国捐躯,正儿八经算起来,辽人和他可谓是国恨兼家仇。

“自忠义侯殉职后,府上的二爷、三爷也相继战死疆场,阖府上下,全靠四爷褚晏一力支撑。十年前,褚怿刚满十二岁,照这年纪,大鄞的郎君都还在学堂苦读呢,可褚四爷一不做二不休,竟在出征时让褚怿披甲上马,随他一道北上抗敌,且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

“这一回,要不是侯府里的老太君亲自求到梁太尉那儿,梁太尉又在爹爹跟前反复说情,恐怕这位褚大郎君此刻都还在北边吞风饮雪呢!”

赵彭一气呵成,细观容央神色,柔和春晖下,少女一双纤睫微垂,眉间冷色正如雪融化。

先皇后仙逝那年,容央和赵彭也正是六岁。

六岁的孩子,还不太能准确而深刻地认知死亡,只是感觉一夜之间,周围布满了刺目的白幡,一眼望不到头、一走也走不到头的苍白世界里,尽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哭号。

父亲在哭,祖母在哭,内侍宫女在哭,就连平日里最不喜欢母亲的各宫娘子们也在竭诚洒泪。

于是她也就哭了,这样的情形,不哭太不像话。坐着哭,走两步哭,跪倒父亲身边去哭。哭到一半想起来还没到母亲那儿去哭的,于是晕头转向地找,找了一圈下来发现找不到,就又挪回父亲那儿去。

“爹爹,嬢嬢哪?”

六岁的褚怿在失去母亲时,会不会也是这样?

容央心潮起伏,反应过来自己竟在与那人共情后,不由眉头一蹙,胸口突突乱跳。

幸而荼白、雪青听得入迷,正在就着话茬跟赵彭攀谈,没有留意她的异样。

“难怪这位褚将军总给人感觉盛气凌人,仿佛不大知礼数,原来竟是十年都没回过京城的,那倒也不奇怪了。”荼白感慨,关注点倒不在父母早亡上,而是为褚怿在容央面前不够谦卑恭敬找源头。

赵彭看容央神色转变,心知目的已达到,多提反而弄巧成拙,遂顺着荼白的感慨道:“那是自然,自古武将本就缺乏谦谦之气,更何况这又是位在战场上长大的,那种地方,向来只认拳头,哪管你什么皇亲贵胄。”

荼白撇眉,想着素来金尊玉贵的嘉仪殿下在褚怿面前竟无法享受往日尊荣,仍有些不大解气。

倒是雪青道:“总归日后殿下和褚将军夫妻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些繁缛礼节,省些也无伤大雅,反更显亲密恩爱些。”

听及日后褚怿对自己继续“盛气凌人”“不知礼数”竟还成了“亲密恩爱”,容央小脸一绷。

这时赵彭又把话题一引,深入到这十年来褚怿的边关生活去,什么虽然“屡立奇功”,却也是“九死一生”,据说有一回倒在战场上,险些被辽人的铁蹄踏成肉浆,又据说有一回身负三箭,其中一箭扎在肩胛那儿,拔*出来时都成个肉窟窿了。

荼白惊道:“老天,那这位爷身上得有多少道疤啊……”

容央又是一震,小脸如被霜打,赵彭本是想借此一展褚怿雄姿,不想竟给荼白拐到这处去,知道这是容央历来憎恶害怕的,忙力挽狂澜:“军中男儿,哪个身上没几块疤?况且这单只是疤吗?那都是一道道的功勋,寻常人求都求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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