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31)
褚怿一偏头。
气流凝滞,一根御赐的紫檀木鸠杖上光泽反射,停在了半空。
褚怿转回头来,冲着气鼓鼓的老太太一挑唇角,摊开手掌:“呐,不忍心的话,打这儿吧。”
文老太君眼眶微湿,放下拐杖,一巴掌朝那掌心扇去。褚怿眉微敛,心道居然还是这么疼。
“你说,你到底为什么去那垂崇政殿外跪着?!”打完人,文老太君拐杖砸地,开始训话。
褚怿泰然:“为请战,以功赎罪。”
文老太君冷笑:“是,请战的机会没跪到,活活跪回来一个祖宗!”
听得“祖宗”二字,褚怿眼底又不禁掠过那一抹艳影,唇边泛起自嘲的笑:“是,的确是位祖宗。”
文老太君一口气憋在胸口,要不是自小捧在手心的亲生孙儿,就这油盐不进、漫不经心的脾性,真恨不得打烂了去!
深吸一气,文老太君在圆桌边坐下,沉吟片刻,开始动之以情:“自去年昊儿上前线后,咱府上就只剩些老弱妇孺。你爹去前,膝下只留有你一个,你二叔、三叔也去得早,一个香火断尽,一个子嗣绵薄,更不必提你四叔,混到现在还是和尚一个。
“这一回,我东奔西跑,寻遍熟人,好不容易求得圣命把你俩弄回京来,就是为解决这婚姻大事!
“表舅家的二姑娘,那么耐看的模样、讨喜的性子,又是自小跟你一块长大的,求来给你做夫人,难道不好?这些时日,我忙里忙外,费尽心思,连下聘的日子都跟你表舅谈妥了,可你倒好,给我整这样一出!”
提及那位错失的二姑娘,文老太君捶着胸口直叹气,间隙朝床上瞥去一眼,当事人却跟个听书的似的,把弄着手里物件,恍如不闻。
文老太君只得又深吸一口气,压下火苗,开始晓之以理:“边防国事虽然紧要,但绵延香火更是迫在眉睫,你如今二十有二,因长在边关,又是给你那和尚四叔带大的,身边至今连个晓事的丫鬟都没有,长此以往,何时能传下你父亲忠义侯的血脉?
“雁玉不单为人贤惠,更是个心有大局的,非但不介意你成婚后多纳些妾,还准备把贴身的两个丫鬟一块带过来伺候你,为的就是能尽快替你、替咱侯府开枝散叶……”
“雁玉”正是那二姑娘的闺名,文老太君越说越贴心,又越伤心。
“再说我给你备着的那些个小娘子——楚楚动人的,有;俏皮泼辣的,有;连那狐媚子一样骚里骚气的,也……也有!本想着雁玉一进门后,你妻妾成群,左拥右抱,指不定半年就能有三五个种儿了,可现在呢?
“你跪回来一祖宗做娘子!那些个可人的姑娘,我还如何给你抬入府来?我那些重孙儿,还如何到咱府上投胎?……”
言语间,只觉那些呱呱坠地的重孙儿都在眼前化为泡影,文老太君痛心疾首,不住骂骂咧咧。
褚怿眉微动,大抵是终于从尚帝姬这事儿里咂出点甜头来了,难得主动地道:“奶奶既然是为子嗣考虑,不如操心一下四叔的婚事。”
文老太君的骂声戛然而止。
褚怿顺势往后背一指:“挺疼的,总不能为了拒婚,再去挨一遍不是?”
官家赐婚,抗旨不遵,哪里还是挨一遍杖刑的事?
文老太君一腔愤懑被堵,又看他似笑非笑,仿佛对此事很是满意一般,不由气闷道:“依我看,你小子就是成心的,色迷心窍!”
褚怿懒得再争辩,点头。
文老太君一窒:“你……”
气急之下,还想再训,可刚刚被他一岔,此刻满脑子都是那个最不着边际的四儿子,竟是越想越心慌神乱。
毕竟这边好歹是有着落了,那一个还八字没一撇呢。
稍一权衡,只能暂时熄火,改放狠话:“一年内给我生个重孙儿,不然,哪怕是那小殿下闹到御前去,那几房妾我也一定要抬!”
褚怿听得脑袋发胀。
目送文老太君离开后,褚怿把八卦锁一扔,疲惫地捏住眉心。
百顺溜回来时,瞧见的便是自家郎君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忙上前安抚:“郎君别怕,以你的本事,一年内生个娃儿算个啥啊!”
又低声鼓励:“必然是百发百中,弹无虚发……”
褚怿:“……”
他娘的,这脑袋怎么更胀了?
※
礼部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先是册封皇后,后是帝姬出降。
因为必须在这个月内把嘉仪帝姬的婚事办完,时间急迫,封后、出降两样大典只能侧重其中一样。官家二话不说选择后者,以至于吕氏的封后大典竟成了大鄞有史以来最潦草的一场册封。
这日上午,尚服局刚派人过来给容央试嫁衣,赵彭后脚就到,上下把凤冠霞帔、国色天香的美人打量一遍后,由衷道:“褚怿那日挨的五十杖,大抵是大鄞史册上最有价值的五十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