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绿歌(17)
这与她是女子有什么关系,世人桎梏于男女之分,却忘了最初,他们都不过是人而已。
锋刃映如眼帘的那一刻,中年人忽然想起,前段时间上山后消失的那个姑娘,想到他们发现她时的惨状。那时他们心中畏惧,以为是惹上了一头先天凶兽,所以不敢声张,可如今看来……只怕就是对面这少年的手笔!
但事到如今,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空中绽出绚美的血花,诀弦目光淡淡,欣赏着指间滴落的最后一滴殷红。世人于他皆如幻象,他当然不会有什么波动。
手中的泥娃娃没做好,当然要毁掉重造。
汉子的尸体轰然倒下,墨发少年漫不经心地收回手,还未来得及转过视线,面前双腿颤抖的寨民们忽然猛地转身,拔腿飞奔而去。
跑了
你准备退缩时,别人往往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给你。而你一旦决定战,甚至无需自己行动,对方自己就会逃得无隐无踪。
少年挑了挑眉,没有追过去的必要。刚准备走,却见前头妇人因抱着孩子走得慢,又冷不丁被谁推了一把来借力,眼见便要跌倒。
她前头是一堆尖锐的碎石。
诀弦想起楚女方才对那孩子的动容,眉心微蹙,身影一掠,上前扶了母子二人一把。
妇人刚松口气,冷不丁回头,脸色便是一白。诀弦微微挑眉,也未多言,转身抱起楚女便走。
楚女醒来的时候,也已过半,黑沉沉的一片天地,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一时有些心慌,刚欲起身,却听见一道幽异的男声:“别动。”
夏皎之蝶翼,圣极而妖。
在这样的夜色中,这样的声音只叫人怀疑自己是不是遇见什么狐妖艳鬼,清冷淡漠,却无端地香艳到极致。其实换了旁人,只会觉得更慌张才是。可楚女听到这声音,一颗心,却忽地安定下来了。
诀弦先自己燃了灯,小小的火光,照亮这一片天地,他回首对楚女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朱红的灯影下,少年的侧颜艳美却出尘。是清隽挺拔的,并不女性化,但许是因太精致了些,一眼看去,只觉得如坠幻境,心折神醉。
楚女却兀自发了一会呆。她眨了眨眼睛,方才她清楚地听到,这个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的呼吸与心跳。
要么是他方才不在,要么,是他根本没有呼吸与心跳。
她记起来,在她昏迷之前,他手中血色绚烂。
但那又如何。
有些奇怪的,任性的,倔强的近乎孩子气的念头在心底打着转儿,倒叫她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抱住他,脸颊贴在他胸口仔细地听,有也好没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她身边,他在她面前,此时此刻。她大可在他怀里安心地、好好地睡一觉。
但那些话到底无法说出口。很多念头闷在心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理清如何诉说。少女启唇,半晌,闷闷地道一句:“还好。”
的确还好。哪怕如今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但结局已经注定,她什么也做不了,却也因此幸运地躲过挣扎。
只是她知晓母亲当年并非因为自己而死,心头那自出生便沉甸甸压在心头地负担,似乎顷刻间消失,又似乎顷刻间化为更沉重的压抑与悲伤吊在心头,沉沉地往下坠。
她的母亲不在了,在她还不曾有过记忆的时候。
但她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真去灭了全寨人为母亲报仇真的让那些鲜活生命为一桩十多年前的旧事陪葬
不可能。
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采药以求生的孤女,手无寸铁,毫无灵力。就在不久之前,她连日常所需的盐米之物都难以得到,无论母亲是否死于他人之手,她都不可能为她报仇。
幼年被扔进小屋独自彷徨的日日夜夜,禁锢了她整个童年的半丈小屋,半年前女子张扬鄙夷如待低等异类的脸,白日里汉子冷笑着的面容……一切的一切在脑海中盘旋,那些与人交往中曾被自己压抑住的细小伤口全部迸裂,一切都只证明一个事实,她太无能。
护不住自己所珍视的东西,无法为她报仇,到最后甚至连自己都保不住,险些沦为弃子成为别人下锅的药材。这样无能的一个自己。
放不下山间幽草的暗芳,放不下山间冽泉的清甘,放不下一碟清爽鲜嫩的野菜,亦放不下……与他相伴的日日夜夜。
无能便也罢了,可她甚至连破釜沉舟的勇气都没有。她永远顾忌太多,盲目地,执拗地只求一时的三寸安然,不肯稍有变动,不肯殊死一搏,不肯将自己置于火炉锤炼,像掩耳盗铃的孩子,只执着于眼前的一片天地,坐井观天只执着于自己眼中的一念花开,沙中佛国。
是无欲无求,也是自私知己。是明智退让,也是懦弱胆怯,贪图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