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番外(9)
为什么?除了命运,叶芝不知还有什么原因可以解释她的怀才不遇;除了认命,叶芝不知还有什么方式可以接受自己的无能。
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叶芝放下那块抹得发白的抹布,无精打采地走到门口。对方未报家门,叶芝也不在意,反正是来找白氏夫妇的,她通常说他们不在家,对方可能会误会她的身份,非要把礼品塞进来,直到她坦诚自己是白家的邻居,过来帮忙的,对方才作罢。整个过程不会很长,三言两语便解释完了。可是今天,对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忘记我啦?”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
叶芝把门再开得大一点,辨认片刻,啊了一声,遂脱掉拖鞋,换上自己的鞋子,从门内走向门外。邬玉志正从白冰晖的房间出来,听见妈妈在外头说话:“你怎么来了?”她好奇,走近去瞧:一对红萝卜似的小腿插在两只又小又尖的黑色高跟鞋里,仿佛是在两座小小的坟墓上立着与它不相称的巨大墓碑,明明那么平庸的一生却要用这样夸张的字眼来描述,于是,那双臌胀的腿都把丝袜撑破了,在藕断丝连的地方露出斑驳的粗糙的皮肤,欲盖弥彰。她还要时不时地左右点地,踩着无声的节奏自娱自乐。肥大的屁股上围着红艳艳的裙摆,像一串贪婪的舌头跟随节奏四处扫荡。被勒紧的上身,并没有穿得体的胸衣,肥肉透过织物的经纬泄露出来,好像街边打地鼠的游戏,这边按进去,那边就会凸出来,永远如此,没有终结。丑人多作怪,邬玉志想起大人们常说的这句话,掩嘴偷笑。
“你还不知道?”来人抓着一把葵花籽,一边说话一边拈起来往门牙缝中磕,好像在给自己的舌头扎针。奶奶们常吓唬小孩子,生前讲人坏话死后到了地狱中就会受到刺舌的刑罚。邬玉志惊恐地捂住嘴巴,觉得眼前的女人是从地狱来的。来自地狱的女人把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那是妈妈刚刚才清扫好的地方,“我们下岗的那几个岗位没有撤掉,反而进来了好几个新人!”
“怎么会?当时就是说不需要这些岗位才叫我们走的。”叶芝肯定地说。
“你自己去打听打听,顶你的是杨局长儿媳老家的姐姐,顶我那个岗的是刘主任的亲戚,还有几个是白学文安排进来的,说是县里面哪个领导打招呼的。”
“那我去找白经理问清楚!”叶芝生气道。
“别以为你男人跟白学文关系好,白学文就会帮你。这帮不帮的不是看情分,是看利益的。白学文帮办的事情哪件不是跟某某领导扯上关系的?他凭什么帮你啊,凭什么帮邬抗啊?邬抗就会埋头苦干,连个一官半职也捞不到,他帮你们有什么用啊!”地狱里的女人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人间的事,对叶芝的天真冷嘲热讽。
“那他至少应该跟我说实话!”叶芝仍然在做最后的挣扎,她不相信白学文会如此无情,毕竟邬抗说过,当年白学文入学时是他用扁担帮他担行李,白学文没有饭票,邬抗分了自己一半的饭票给他。白学文曾与他结义,他们是同甘共苦的异姓兄弟。
“跟你说实话有什么用?跟你说实话,他们白家去哪里找免费保姆?醒醒吧,叶芝,你们邬家全是被白家利用了!”地狱里的女人透过叶芝看见了她身后的邬玉志,并无半点回避之意,把声音拔高,跳过心事重重的叶芝,直捣邬玉志的自尊心:“你是白家的小丫鬟吗?”
“我不是丫鬟!”邬玉志跳出来说,她看过电视剧,知道丫鬟便是低人一等的人,需要听主人吩咐,但她不是,谁也左右不了她。
“哟,那你是千金小姐喽!”地狱里的女人调戏道。
小玉志看向妈妈,这个原本应该出面保护女儿的叶芝,此时已被社会不公的现实压倒,她厚重的镜片蒙上了两片惨淡的白雾,隐约可见两片眼睑像贝壳含沙般痛苦地合上,颤动的瞳孔如珍珠滚动。她沉浸在绝望里,无暇顾及幼小的女儿需要独个儿抵挡险恶的成人世界。
邬玉志两瓣嘴唇相互摩擦,像成年人一样细细地思考一个妥当的答案。
在她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时,一个坚定的声音传来:“她是我的朋友!”白冰晖从卧室里走出来,站在离邬家母女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听到了所有的对话,原本不关他的事,但他却鬼使神差地站了出来,宣称邬家丫头和他之间有某种良好的关系。这不是他的本意,或许是为了给爸爸正名,不想让邬家母女误会他爸爸。可是,误会又有什么关系呢,伤不了他爸爸分毫?或许是出于孩子纯洁的天性,他希望和邬家“永以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