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番外(8)
“弹你的琴吧!”干嘛要打碎他美好的梦境呢?白冰晖埋怨她。
邬玉志放弃好不容易占到的珠江牌钢琴,把琴凳推到窗户边上,抬腿要跨过去,但见低低的路面和细细的枝桠,顿时畏缩了,只好朝着冰哥哥的方向眺望:那是一片远山,好像神秘静止的海洋,一座连着一座、一浪高过一浪,模糊的身影和毛茸茸的边缘,像巨人长满苔藓的头颅,白云飘过,从巨人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谁听见了他们的悄悄话?邬玉志摇摇头,在那神秘的异域他乡,有一根闪光的白色长杆直插云霄,像是一封亘古不变至今没被寄出的被卷起来的书信。
“冰哥哥……”
没有人回答她。
“冰哥哥!”
除了蝉鸣,没有任何应答。
风从白冰晖的身躯吹向邬玉志的脸蛋,像一根纽带,将他们的气息连结在一起,让他们相互成为对方人生里一道抹不去的浓郁风景。多年后,看入迷的人成了被看的人的迷,被看的人成了痴痴看着的人……角色不停转换重复,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们能面对面地、心平气和地凝视对方眼里无穷无尽的自己……
黑色的江水受到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奔腾不息,嘈杂的江涛冲击着岸边巨大的、隐秘的悲痛。重返坛城的邬玉志早有心理准备,爸爸不是失踪而是已经遭遇不测,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爸爸的尸骨竟然被埋进冰冷无情的水泥墩子里,囚禁于河底十五年。她宁愿他已经化作一抔土、一片尘、一阵风、一汪水……宁愿这辈子都没有他的任何讯息……也不愿意他在压抑窒息的水泥里过这十五年。邬玉志狠狠地揪住衣衫边角,那是一件无法抵挡寒冬深夜里的狂风的薄衫,被主人扯得变了形,扭向一侧,使另一侧更显单薄纤细。白冰晖在薄衫的痉挛中回过神来,收回抚摸她后背的目光,脱下黑色羊毛呢大衣,走向斜前方,试图给她披上。邬玉志的敏锐的触觉神经已经深深地与空气缠为一体,轻盈的羊毛呢大衣只是在冰冷僵硬的空气中透出一丝暖意,便立马被这副孤倔的后背拒绝了。
“一百年前的洋务大桥还好好的呢,十五年前的新大桥就废了,我爸爸死得真冤!”邬玉志凌乱的短发在饱满的后脑勺上微微颤动,像寒风中的钢网铁丝,不知为何而立,却执意要立在那儿。
“对不起,对不起……”白冰晖焦灼地将这三个字串成回声。
“如果时光倒流,你还会那么做吗?”邬玉志冷冷地问他,切中要害。
“我……”多年的愧疚压在喉头上,使他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却让他体味到了年少时没体味过的“毫无办法”。
邬玉志没有等白冰晖的回答,就已经隐匿在坛城如墨的夜里。“时光倒流”原本就是场骗局,她回来不是来续写童话的。
Chapter 4
为了能让女儿无忧无虑地弹白家的钢琴,叶芝在白家更是尽心尽力。她思索了整整一个晚上,想到了一套弥补白冰晖演奏上感情不足的办法:套用拼音的四声调,在每一个音符上进行标注,抑扬顿挫出来了,听起来也像是情感充沛了。可是,邬玉志却是个没天赋的,《月光曲》的第一乐章那么舒缓的曲调偏偏被她捉襟见肘地弹成了一出滑稽剧。反观白冰晖,无论什么曲子一上手都能弹得顺顺溜溜,典型的老天爷赏饭吃。
好羡慕唷!叶芝一边擦拭白家的家具,一边望女成凤。她来白家,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同时也为了女儿的将来;都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她勒紧裤腰带跻身舒予苏这等贵妇之流,踮起脚尖送女儿学贵族器乐,无非是让女儿摆脱父母辈命运的桎梏。叶芝出身穷乡僻壤,父亲是文盲,母亲是残疾,大家都说唯有知识能改变命运。所以,她努力念书,成绩很好,高考分数不错。父亲特意弄了好些土特产,托有文化的族叔去找在大学教书的远房亲戚打点。可是,叶芝却名落孙山,而族叔的女儿却上了远房亲戚所在的大学。多年后,叶芝见到那位远房亲戚,听他聊起当年族叔进城打点的事情,才知道族叔根本没有提过自己。时过境迁,她已经读完了大专,分配至肉食站工作;对于当年的阴差阳错,唯有认命。担任会计时,公家丢了二十块,领导因她家境贫寒认为是她中饱私囊。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工作,她忍气吞声,掏出二十块钱填补进了公家的账上;但这并没有阻止命运对她的蚕食,肉食站为响应国家对国企改革的号召,决定让部分工人下岗,下岗名单里赫然就有她的名字。为什么下岗的是她?她从没有迟到早退,从来都是勤勤勉勉,纵使想不通,她也只能在家唉声叹气。幸好她还有一位爱她敬她看重她的丈夫邬抗。邬抗不但没有抱怨妻子没了工作,反而请同门师弟白学文帮她在局机关谋了一份临时工,她非常珍惜这份新工作,用实力和努力为转正铺路。可惜好景不长,局机关再一次通知她下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