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番外(24)

作者:刘熵

一个温柔的泼妇注定是个失败的泼妇。

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贝壳含沙,到底是幸福还是痛苦?到底是珠还是沙?坛城满目疮痍,或者方兴未艾,分不清楚,好像黄昏时你分不清楚,走过来的是忠犬还是恶狼。局机关大兴土木,新来的黄局长笃信风水,勘验一番后决定在机关门口建一座牌坊,供奉茅山上仙;为了让仙人称心如意,又竖了三根路灯赶时髦,让上仙抽上“电子烟”。如果说当年的杨局长自诩茅山学艺,那么如今的黄局长就是土生土长的茅山精怪,三十六路神仙、七十二洞妖怪争相结拜。

叶芝从再就业培训班毕业了,邬家购置了电脑和打印机,靠着局机关下属分公司经营起了小生意。邬抗开始负责城郊的基建工程,离家近多了。邬家的生活越来越好了。每天,叶芝回家做晚饭跟女儿一起用,留出一份放在电饭煲里温着,邬抗回得晚,深夜用完餐后再洗漱睡觉。邬家三人像陀螺一样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偶有交叉的时刻,是短暂的幸福,是今后美好生活的期望,再苦再累也值得,因为所有的轨迹都围绕一个圆心——家。

“回家吗?回家吧。”白冰晖从篮球架后钻出来。

邬玉志瞧了他一眼,仍然抛出一个投篮:“你都住到上院去了,跟我不是一个地方。”

“我可以送你到你家。”白冰晖拍了拍他的“坐骑”,一辆翘屁股矮车把的山地车;按照当时流行的款式,山地车上最好有两只又粗又壮的橡皮轮胎,黝黑得像两条蜷曲的龙,那龙纹得又深又宽,好像是刻在某件青铜器上的,古朴又庄重;而这两条“龙”之上,除开附着一些砂石以彪炳战绩外,最好不再有任何遮挡,以免掩了它们的威严雄壮的“龙气”;而白冰晖的山地车后偏偏架着一座结实的货架。

不知道为什么,邬玉志第一眼看到那个货架就觉得特别称她,粗粗笨笨很可爱的样子,是不是专门为她而设的呢?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说,她跳了上去,他骑走了,拐了几个弯,终于回了正道,自然而然,像小时候他们同坐在一个货架上,也不像,白冰晖的屁股翘在邬玉雉的腰间,她好像还坐在妈妈的女士单车上,而他已经是追风少年了。

那个年头,学校不允许男生和女生谈恋爱,却对女生乘男生的车视若无睹,好像这是一件很正当的事情。如果那些“老顽固”们懂得“从源头治理”的道理,只要女生一搭男生的车,或者在男女生结伴回家的时候就“抓早抓小”扑灭苗头,会事半功倍有成效得多;或者他们是明白这一道理,只是禁不住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也曾有过朦胧的情愫未开花结果,他们以己推人手下留情,就像忽视墙壁上的裂缝那样,应该不至于影响祖国的花朵。他们不忍破坏,完全是惺惺相惜,但见着朦胧要成真,又忍不住嫉妒起来,啊,原来你们比老子那时候幸运多了;于是,举着责任的火把,将这些早早发育的恋情烧成灰烬。

但是,如果有一个老顽固跟在白冰晖的自行车后,恐怕要失望了。因为邬玉志正襟危坐跟殉道士一般,白冰晖也好不到哪儿去,蜷背如鼠,两只爪子死死抠住车把。他们搭自车和骑车的方式都应该成为时代楷模。如果没有风、没有沟壑,你根本就不晓得那个发丝会飘、身体会抖的家伙原来是真人哦。

不说一句话实在太奇怪了,可是,一开口说话更显奇怪,就好像不是他们的声音,而是出自旁白。

“你瞧,这棵树长这么大了。”白冰晖字正腔圆地说。

邬玉志眼睛一瞥,并不能确定这棵就是当年爬过摘过果子的那一棵,她含糊地应了句,打算让白冰晖更多举证。但白冰晖却把邬玉志当成法官,既然法官显得兴趣淡漠,被告也只能识趣了。

“你看,那是北方大队的水塔。”白冰晖的声音好像从广播里传来,殷勤地介绍天边那根蓝白间色的擎天大柱,“北方水塔在北方大队,那里的人是从爷爷辈由北方迁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同学告诉我的,她是北方大队的。”

“你同学叫什么?”

“她叫林锦璃。”

“你跟她一起放学了?”

“嗯?”

“不然你怎么会知道北方大队?”

“嗯。”

沉默,长久的沉默,不同于刚才的沉默,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默,像一团正在发酵的乌云,一定在酝酿着什么。白冰晖感受到了这阵异常的沉默,如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于是狂骑猛踩,一路冲上山坡。

“停车!”邬玉志不客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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