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番外(12)
局长夫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听起来像某种硬物刮在黑板上,如此不和谐。这位“土皇后”面色枯萎、眼放绿光,一看便知是常年性需求得不到满足自我压抑的结果,她一手是蝎子精的大钳子,抓着别人喂过来的好牌;一手化成一条长鞭,恨不得在每个人脸上抓一把烙个印才能发泄她的□□。叶芝此时奉茶来,正是送羊入虎口。
这些高高在上、看似高贵的人多数因心理失衡而变态,他们发泄的原因通常微不足道、不可对外人说。
当时的情况有点像电影里的蒙太奇。茶叶和茶水像一张网一样被抛上天空,叶芝欲挽救危局,但网又化成无数尖利的匕首戳下,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和嘴,却被热水淋得皮开肉绽。一股白色的蒸汽从头顶升腾起来,她好像一件展品被钉在羞耻的十字架上□□展览,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孔挂着嘲笑和麻木,湮没了叶芝的愤怒和无助。人群的窃窃私语是高筑的金字塔,话语权永远不在叶芝这一方。她感到自己匍匐在金字塔边,踩在破碎的茶杯上,好像赤脚趟进滚烫的砂砾里,她背着莫须有的耻辱的标签躲进了厨房。
此时,白冰晖的书房里躲着一群“小耗子”,其中就包括邬玉志。她今天非常失落,因为冰哥哥的书房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人人都争着抢着来霸占冰哥哥和他的书房。白冰晖要管一堆熊孩子,便觉得往日邬玉志可爱起来,不过没空理会她,见她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顿觉省心不少。其实,邬玉志是在生闷气,待在角落里,看着冰哥哥对其他人亲亲热热,唯独冷落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其他孩子也排挤她,刻意跟她保持距离,好叫她离白冰晖越远越好,似乎大家心里有个默契,邬玉志怎么配得上白冰晖,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应该待在一起。直到客厅里传来惊呼,孩子们才往一处凑,挤在门边看热闹。
叶芝湿哒哒的头发贴在红肿的脸上,好像一颗熟烂了的苹果,被人一脚踢开,滴溜溜地满地打滚,找不到出路。“小耗子们”捂嘴偷笑,意味深长地望向邬玉志,邬玉志呆若木鸡,一阵飓风从她心里升起。白冰晖关上房门,邬玉志却蛮横地打开它,奔向妈妈所在的厨房。光洁的白瓷砖和那些不锈钢的锅碗瓢盆上到处都倒映着妈妈颤抖的双肩,那些隐忍的跳动仿佛一闪即逝的火苗。
“妈妈……”邬玉志试图抓住这些火种,她立志要做传递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不害怕老鹰的残害。
水龙头里哗哗的流水像长江那么长,邬玉志感到自己和妈妈一个住在江头、一个住在江尾,彼此不能呼应。
“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叶芝说着,依旧马不停蹄地收拾白家的碗碟,待到白家光洁如初、整齐划一后,她才躲进自家脏乱的厨房,拎着酒壶,猛灌烈酒。她吞下去的不是酒,而是存在肚子里发酵了的眼泪,又苦又涩,令她作呕。可是,她要紧牙关、嘴角上提、腮帮发硬、目眦欲裂,将呕吐变为微笑,继而大笑、狂笑,在阴仄的房间里沿着斑驳的墙壁像孩童似的奔跑,她把一个肩膀狠狠地压在墙面,用肩胛骨和手臂外侧疯狂地剐蹭本来就不太牢靠的墙漆,另一只肩膀仍然向对方挤压,仿佛要推到那面墙,或者是把自己嵌进去。她在墙上手舞足蹈、撒泼打滚,模仿各种动物的习性直至筋疲力尽,在这一刻她似乎忘了自己。邬玉志拍手叫好,至少还有一种方法让妈妈忘记烦恼。她那时还不懂得,所有的快乐都是虚妄的,只有痛苦真实存在。
在酒精刺激下爆出来的多巴胺始终是要还的。叶芝把头歪上自己染白了的肩头,那些粗粝的□□就爬上了她的鬓发,像在极速融化或者老去,时间在她身上作用得格外明显,蜘蛛已经为她织好了一件袈裟,而她也成了一朵枯荷,倒在了墙根;空荡荡的莲蓬是她茫茫然的脸,虬成团的乱发是将谢未谢的莲瓣,每一根发梢上都长着一只眼睛,弯弯曲曲地垂下来悲悯地凝视世间,像一个个窘迫的出生新孩。
叶芝的啼哭也像出生新孩那样撕心裂肺,她捉住女儿的手,将那双稚嫩的手摁在僵硬的地板上摩擦:“你要争气,不要像妈妈这样……妈妈没用……”她用地板惩罚自己无能的双手,顺便也给邬玉志的手烙上了耻辱的烙印。
叶芝的虎口像一双无形的手铐,多年以来,一直拷在女儿的手腕上。邬玉志为找到钥匙而受到诅咒,需要打开所有紧闭的门和窗才能找到一丁点儿关于挣脱束缚的线索。她像流浪汉一样漫无目的而又疲于奔命,而叶芝的眼泪仍然会顺着她的虎口灌进邬玉志幼小的心灵,这简直是毒汁,她只能饮鸩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