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47)

作者:毛一苇

其实去工厂之前,我心气是很高的。我觉得自己可以一边打工,一边读书,说不定不用回学校复读,高考就能考出好成绩呢。同时也幻想着自己会不会因为干得出色,而被厂长赏识提拔,毕竟我比别人多读了这么多书,我和其他打工仔可是不同的。可来了工厂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很天真。工厂的事很简单,基本上学上一周,就能开始正式工作了。我工作的地方是鞋厂,我负责刷胶,这份工作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却需要极大的耐心,因为我几乎每天都要做这种重复性工作。工厂一个月3000块钱,包吃包住,一个月放两天假。其实伙食不错,住宿条件也比高中宿舍条件好,可我却觉得非常压抑,因为周围没有人可以交流。我们宿舍四个人,一个是30多岁的姐姐,已婚,另外还有两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她们都只念了初中。她们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放假时无非是逛街上网,或者和男朋友约会。工厂里的爱情很简单,厂里的年轻人大都没有念过多少书,因此也没有什么主见和想法,而他们能接触的人也大多是初中毕业,找的对象也大多在工厂打工。20出头就结婚,然后生小孩,等小孩长大些后,把小孩留在家里给父母带,两人再一起出来打工,十几年领着不变的工资,这或许是她们可以预见的未来吧。

我在工厂里没什么朋友,可却也有一些姐姐积极地给我介绍男朋友,她们在得知我念过高中后却又望而却步,大概因为她们觉得我高不成低不就吧,既看不上同工厂的男生,又高攀不上上过大学的男生。我倒也有过追求者,是同县的一个男生,他觉得我们是老乡,年龄也相仿,在一起很合适,他于是天天找我聊□□。我自然很冷淡,他却热情不减,直到他得知我高考竟然过了一本线,而以后还要继续读书后,他倒待我十分客气,再也没有逾越的举动。其实那个男生人还不错,细心体贴,踏实肯干,只是没什么见识,对自己的未来没有太多规划,他的经历很平常,不外乎是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后,随大流来工厂打工,父母都是农民工,在工作上生活上都没有人指导,自然而然地得过且过。其实这不能怪他,毕竟能超越环境超越阶级的人是少数,大多数人也不过是大海里追随着浪花向前流动的水花。我从小成绩都很好,心气也高,说实话是不大看得上那些成绩不好的人的,因为我觉得他们成绩不好是因为不努力,不上进。而他们不那么光明的未来,也自然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值得同情和感慨的。可现在我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成绩不好或许是大多数打工的少年身上的标签,可人不是可以用简单的标签就可以定义的。

就说我宿舍里的两个女孩吧,一个是贵州的,她很少出去玩,也很少买衣服,每顿都在工厂里吃,休息时老呆在宿舍里玩手机,很少花钱,而她也很能干,把自己的生活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她的男朋友也是厂里的,也很节俭,通过他们平时的聊天,我知道他们正在努力攒钱盖新房,而盖完新房,俩人就准备结婚。勤劳大概是劳动人民最朴素的品质吧。我挺欣赏他们两个人,他们或许很平凡,身处社会底层,可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了劳动价值,同样值得尊敬。而另一个四川女孩呢,性格很活泼,很爱和男生一起玩,有点像初中时班上那些混的女孩子。可如果深入了解她,会发现她的闹腾里也透露出天真和单纯的,会发现她还挺爱帮助人的,虽然不成熟,可也有些可爱。而另一个湖南的姐姐,有两个孩子,生活压力很大,孩子在老家上学,她每周给孩子打一次电话,可每次都是匆匆地挂掉,只打几分钟,因为她舍不得电话费。听她打电话,我能深切感受到她对孩子的爱,母爱真是人类最朴素最自然的情感。我从来没有如此切身体会到平凡人的情感,以前我只是在书中看到过。世界不是由伟人组成的,而是由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组成的,他们或许在事业上并没有建树,可他们同样有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而她们都很安分守己,从不抱怨生活,而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就应该过这样的生活,我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呢。而反观自身,我是该庆幸自己有超越环境的心气呢,还是该为自己的不甘心感到悲哀呢?

可我在工厂里还是有些格格不入,首先是穿着打扮,工厂里的女孩子,正是爱打扮的年纪,她们喜欢在放假时去做头发,买衣服,风格却大多有些杀马特,五颜六色的头发,夸张的厚刘海,镶满荧光色亮片的t恤衫。我其实不理解,明明都是很雷的造型,为什么她们会自以为很美很潮呢。而她们同时也不理解我,他们觉得我的牛仔裤白t恤土里土气的。他们对我的态度也是敬而远之,有人暗暗说我是书呆子的,说我自诩清高。可我却渐渐从最开始的遗世独立和自认与众不同,转变为适应了工厂的生活,只是和周围的人交集不多。业余时间,我疯狂的读书,因为只有读书能缓解我的疲倦。是的,在工厂里生活,实在是太疲倦了,我觉得甚至比高三还难挨。因为每天的工作都是一样,因为没有明天可以憧憬。其实我觉得工厂里的生活说不上有多辛苦,可却着实无趣,这是有精神生活追求的人难以忍受的。我只是在这里呆一年,而他们中的大多数却都要呆几十年。中国有几亿工人,这便是几亿人的人生。我觉得工厂应该多举办些文体活动,丰富工人的业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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