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玛拉(17)
坐在她身后的人趁她认真听课时,时常在她的背后写上“狗/杂/种”之类的话。初时的无所察觉引起了更多的嘲笑,她的校友捂住已经泄出笑声的双唇,转头与旁边的同学交头接耳,描述她们道听途说的事情。路上的行人频频回头,不知道这位可爱的姑娘为何会被他人的欺负?她很少哭泣,大约早已经习惯旁人拿她取乐。
初二时,时间距离她遇见她的初恋——那名追逐她的少年之前,一伙以欺负别人为乐趣、无聊至极的同学依如往常给于楼珈一点颜色。他们叉着腰笑话于楼珈不配与他们同班,永远不会反抗的于楼珈端坐课桌椅上,面无表情地一页页翻看书籍,于楼珈的眼珠不动声色地斜到一边,她毫无征兆地一手推翻课桌抓住其中一人的领子,毫不怜悯把她硬拖到自己跟前,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那名少女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方才的嚣张跋扈被细弱的啼哭代替,于楼珈不给她求饶的机会,她面目狰狞,眼珠要从圆睁的眼眶蹦出,僵硬的面肌没有过度的伸展。她用胳膊夹住少女的脑袋,拳头机械、凶狠地朝一个方向纷沓而至,中间没有停顿。少女吓得无法动弹,她被砸出紫黑的眼圈,眼肿得像座山丘无法睁开双眼,鼻骨粉碎性骨折。脸麻后碾压脸上的疼痛迫使少女不敢动弹,等候于楼珈下一场的屠宰。
在场的学生直愣愣地呆立原地没有一个敢迈出教室搬救兵,也没有人上前阻止。于楼珈此刻的眼神注明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像扔掉被拆损的玩偶,残暴、冷酷得把少女推出自己的视线。
她们从没料到人的体内会释放毁灭性的残暴,于楼珈得到满足般泛起明媚的笑容,她的眼神又像是获得糖果的小女孩同时掺杂娇艳和病态两种气质。
“你们敢汇报,我就像打她一样给你们好看。如果你们觉得我的话是威胁一意孤行,你们也可以试试我是不是说大话。”
于楼珈揉捏发麻的指关节对自己亲爱的同窗说,她的话明明是威胁,还带有甜甜的腔调。
方才厮杀的“战场”上流漫的恐怖气氛逐渐瘀浊,和于楼珈拳头上凝固的血斑夸张地隔阻他们的抵抗。被恐惧压断身姿的少女谎称自己摔伤,于楼珈早见端倪的残暴没有被人捅破,也许是惧怕她的报复,他们也认识到在她恭谦的面具下埋藏着眦睚必报的真个性,谁予她悲痛势要讨回。同学们怀有愤恨也不把它暴露脸上,自觉地替她掩护萌芽状态的罪恶。她顺利地渡过了学生时代,没有人正面攻讦她,又或许这段记忆本身不存在,是于楼珈进入第二人格时的幻觉,她渴望有人能够保护自己走出冰冷的世界,“她”可以是任何人,同时也是仅为她一人服务的勇士。
母亲段美琪在于楼珈成年后无止境地压榨她,她嫉妒女儿功成名就,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女儿成名后会和那些狼心狗肺的男人一样随时离她而去,段美琪在女儿于楼珈声名鹊起时无情地摧毁她,散播她遗弃母亲的谣言,于楼珈身陷囹圄,她无法化解母亲无缘无故的敌意,唯有出走、摆脱家庭的梏桎。她从母亲只字片语中查找答案,推测她对她的憎恨源于自己的生父。
于楼珈二十岁那年段美琪被诊断出乳腺癌晚期,结束了多年荒诞不经的生活,她和女儿紧张的关系在她临死前稍微缓和,她把女儿叫到病床把于楼珈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讲述给她听。
于楼珈站在窗口没有怨怒和悲伤地凝望她,段美琪憎恨于楼珈不为自己的痛楚做出任何辩解,讨厌她脸上挂有的一成不变的假笑,任何辱骂也没有让她变得胆怯。小楼珈太懂事,段美琪喜欢弄哭她,以及滋生的凌弱后的快/感。她要将假相撕得粉碎。她要掩盖的她偏要公布于众。她装作自己是只快乐的飞鸟,从她的高中到大学人们被她高超的演技迷惑,以为她活在甜水中,她是真的快乐。
段美琪得意洋洋地审视于楼珈,等待她跪倒在自己床前痛哭流涕,追问自己的身世。于楼珈起初怀疑段美琪说谎故意刺激自己,段美琪不断复述的细节令于楼珈终于相信。她惊讶自己不是段美琪所出,也合理解释出段美琪对自己的不爱,她养育自己好比世人饲养的宠物,绝不是出于对生命的热爱,是对自己渴爱的轸恤。
“不想见你的亲生父母吗?你被扔之前他(她)还急促地敲响了我的宅门。”段美琪寻衅地问。
她的父母是谁?她问了又能怎样呢?既然是趁她出生不久遗弃,也没有任何信物表明自己的身份,便是铁定了心与自己诀别,她找出自己是谁的孩子又能怎样呢?她的世界仍然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