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60)

作者:陆归

拐过两条巷子,眼前突然明朗起来,烛光将半边天空照得透亮,善男信女被香火烟气笼罩,三三两两地聚作一团提前拜年。门口有长辈见到亲戚家的孩子,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对方赶忙推辞,你来我往地推拿,当事人小孩扯着爸爸的裤腿,手指头眼看着就要放进嘴巴里。

一团热火朝天的混乱中,费嘉年从门里跨出来。他穿着件羽绒衣,里面是低领毛衣,脖子都露在外面,也不嫌冷。纪南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荒谬。躲在角落里暗中观察、对他评头论足,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正是她高三一整年最热衷的课余爱好。

纪南深吸一口气。

他看见她了。晚上九点四十三分,距离他们约好的时间过去正好四十三分钟,距离费嘉年定下的deadline就差这么一点点。费成章高声喊着冯一多的名字,冯一多以火箭发射的姿态冲过去,跟他来了个热烈击掌。

寒冬腊月,周围的人都臃肿笨重如企鹅,他却有独一份的轻盈,让她想起许多曼妙美丽的事物,兴许无用,却足够迷人。

纪南气还没喘匀,伸出手:“平安符帮我求了吗?”

费嘉年从口袋里掏出东西,放到她手上。肌肤有瞬间相触,她的掌心滚烫。她单手拎起来左右看,问:“我应该挂在钥匙上还是车里?”

“都可以。”

他并没有怪她迟到,甚至没有寒暄,准确说来,眼前是一张“我不想跟你牵扯”的面孔,惜字如金。

纪南咬了咬下嘴唇,那种懊恼的情绪又顶到了喉咙口。烛火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费嘉年是细细的一溜,她却穿得太多,看起来很笨拙。

她把手放进口袋,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心想:你不搭理我啊?那,那我也不搭理你。

两人谁也不说话。河面上静得能听见水声,对面是大片枯黄的芦苇杆,在风里沙沙地摇摆着。

河水并不深,费嘉年是知道的,在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爷爷就带他来这里游泳。短暂无忧的童年,偶尔有觉得孤独的时刻,但每年夏天都有新鲜事物等待探索,蛙泳,蝶泳,自由泳,先是游三米,再是游五米,之后是一口气渡河,再然后就是游到对岸再游回来。只要努力就能看见成果的事,让他感到安全。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费嘉年。”

纪南的声音沙哑,在夜空中分外清晰,颗粒感都很鲜明。

“嗯。”

“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纪南终究还是沉不住气。这话不说出来也就罢了,一说出口,听起来就像质问,非常不客气;可眼眶里竟然有泪,是因为隐隐觉得委屈。连她自己都吃惊。

冯一多蹦蹦跳跳地过来,大喊着小姨我明天能不能去费爷爷家玩……无理的请求还没说完就噤了声,因为看到小姨的脸色,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一边站着费老师,也是脸色苍白,好像是溺水的人刚被从水里捞上来,灵魂出窍。

冯一多就在边上,纪南在心里数数,捂着眼睛,脑袋晕晕的,残存的理智废墟中,懊悔和羞耻感一点点明晰起来。

“是因为想见你。”

风声好大。她有点恍惚。

“是因为想见你,所以才叫你来。”费嘉年的声音温柔而低沉,跟她爱听的电台主播很像,但又有微妙的不同。

喜欢。这个时候还想着喜欢,她真是失心疯了。

冯一多没听清楚,凑上来小心地问:“我们回家吗?”

只见小姨一手捂着眼睛,一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钥匙,瓮声瓮气:“去车上等我。”

费嘉年的头从来没这么痛过。

纪南哭得很凶,一半是因为爸爸高压统治带来的持续不适,一半是因为费嘉年这个王八蛋。

起初是捂着眼睛哭,慢慢有了向嚎啕发展的趋势,中途放下手,见费嘉年抿着嘴不知所措,瞪了他一眼,一大颗眼泪被挤出了眼眶:“你干什么呢?”

费嘉年太阳穴直跳,面对超纲考题,优等生也只会写个解字而已。她嘴一撇,心想丢人算是丢到家了,又气又难过,眼泪又要掉下来:“你说见我就见我?我什么人啊?你什么人啊?”

她无语伦次,费嘉年却立刻醍醐灌顶,伸手把纪南即将嚎出来的大哭声闷在了自己怀里。

“对不起。”费嘉年很小声地贴着她耳朵道歉,“对不起。”

“我跑那么远去找你,你还赶我走。”

她把账一笔笔算得清清楚楚,就等着有朝一日翻给他看呢。语气里有委屈有撒娇,像春天刚醒来的小熊,费嘉年搂着这只小熊,心里升起懊恼,却只能说:“对不起。”

“你得给我好好解释啊,不然我们的友谊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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