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36)

作者:陆归

“到家了吗?”

“你把化妆间的门反锁了,我等了半小时,才有人来开门。”

字里行间读不出情绪,克制、礼貌,正如费嘉年本人。她眼前却有蝴蝶张开翅膀,轻轻扇动,风带着洗衣皂的味道拂过鼻尖。

冯世康,冯一多,姐姐。身后店员正用人力机器磨豆子,诸多人名在脑海中次第闪过,伴随噪声和经过深度烘焙的豆子的浓郁香味,纪南突然忘了怎么打字。

☆、纪东

周六一早,纪南把冯一多送到了冯世康住的酒店楼下。

他早就坐在酒店大堂等候,见女儿下车,忙不迭地迎出来,身边没有那位陈女士。

面对纪南,冯世康神色里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她看着别扭,想说点什么宽宽他的心,却心知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真正解开他的心结,寒暄问候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变成简单一句:“你们好好玩。”

冯世康很紧张地问:“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笑了:“吃什么啊?午饭还是早饭?”

他右手攥着左手,尴尬得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

“我约了朋友看电影。”

冯一多凑上来问:“大早上的看电影?”

“大早上才便宜呢。”纪南拿鼻孔对着她,“勤俭持家,你这个小富婆你懂吗?”

看电影的提议是纪南主动提出来的,用以补偿她把费嘉年反锁在更衣室整整半小时的荒谬失误。早上十点前,电影票八块钱一张,大桶爆米花只要三块,高中毕业后的暑假,纪南在这里打过一个月的工,对此颇有心得。

看完早场电影也就十一点,正好去旁边广式茶楼吃午饭。昨天给林婉送了个大红包,这个月不勒紧裤腰带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她一条龙安排得妥妥当当,万万没想到,上午九点钟的场次只有两人入座,电影院不做赔本的放映,当场把钱退给了二位。

纪南尴尬得要命,差点掏出手机打12315,偷瞄一眼费嘉年,更难受了:这人怎么还笑啊。笑什么?笑她抠门不成反丢脸?

她也不是故意的。

吃饭、电影,能使的招都使了,捏着退回的十六块现金站在电影院门口,纪南左右为难,最后一扭头:“我请你喝东西吧。”

说完了才觉得这话挺耳熟:上回在医院,费嘉年就是请她喝东西来着。

主动提出“需要补偿”的费嘉年似乎完全不以为她是拿这个来搪塞,从善如流。五十米开外就有一家奶茶店,里面放置了桌椅,可纪南一想到要在密闭空间里和费嘉年并肩坐下,就立刻否定了这个选项,指着窗外:“今天阳光很好,我们沿着湖堤走走吧。”

原本计划的看电影吃饭一条龙服务出师不利,到这里竟又诡异地回归到费嘉年那一套。纪南还记得她那天晚上点了榛果口味的饮料,街道上落满梧桐叶,费嘉年和她聊起童年时养的小动物,他还指点她擦掉嘴边的奶油。

纪南脚下一软,踩到了花坛里。

费嘉年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住,“想什么呢?”

“小狗。”

她脑子没在转,脱口而出,费嘉年没听明白:“小狗?”

“……啊。”纪南这一脚像踩在自己脑门上,终于不晕了,赶紧把话圆回来,“我跟你说过的,小狗,我小时候从路上捡回来的。”

“嗯。”

他用目光示意她继续说,她没办法,一头扎进记忆深处。

“我姐那时候念高三,还天天给它做狗饭。”

“冯一多的妈妈?”

“对。她叫纪东,东南西北的东。”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纪南身上。她乐此不疲的游戏在此重启,可角色却已倒置,两人靠得太近,她没法假装不知道。

“纪南。”

“什么?”

“说说你吧。”

这话如此贸然,从费嘉年口中说出,却不使人觉得冒犯。

是狐狸精吧,是吧?纪南心里想。张开嘴,说出来的话是:“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就像点菜的时候问爱吃什么,对方答:随便。抑或是高中政治考卷上的主观题,请对以上材料进行评价,考生只知道踩点给分,踩哪几个点却有无穷技巧和讲究。

可她没法拒绝。

十三个小时之前,在那间狭小闷热的化妆间里,他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相距不过一臂。他不疾不徐地将二十几年的时间轴拉开展平,一一指点给她看,孤独的童年,在夹缝当中努力企求喜爱的少年,朋友像走马灯穿过人生的不同阶段。

现在她恍然大悟:原来他早想好了,把自己从里到外剖开给她看过,现在要她做同样的事。

是这样吗费嘉年?

你想听什么呢?

上一篇:瞧这一家子 下一篇:脱罪游戏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