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35)
“你爸爸那女朋友,你认识吗?”
冯一多点头,幅度微小到不可分辨。
“就跟你说了?外公外婆和我,咱们都被他瞒着呢,怕挨揍吧?”
她不再说话,低头咬着勺子。纪南悄悄观察着她的神色。
“你也不告诉我,我今天吓了一跳。”
“我也不知道。”冯一多小声辩解。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他结婚了。”她的嗓门高起来,“我以为他就是谈谈恋爱。”
“生气吗?”
勺子含在嘴里,不管她怎么问,冯一多都一声不吭。
纪南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对不对。她想让多多好受一点,倾诉也好、痛骂也罢,可是冯一多的成长过程太离奇,她没法感同身受,更没有资格以长辈姿态传授什么人生经验。
不管是什么人、长到几岁,人生似乎都各有各的艰难。
“还好哇,是被我知道了。要是换了外公,他得气得屁股冒烟。”纪南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对吧?”
“他怎么都不想想我,想想我妈呢?”
这话憋了一路,终于说了出来,冯一多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纪南没料到,手忙脚乱地抽了一把纸巾递上去,她接过来使劲擤鼻涕,有意把声音弄得很大,不知道想恶心谁。
把鼻子和嘴巴埋在一堆抽纸巾里,冯一多瓮声瓮气地说:“我什么都没了。”
“胡说。”
“我妈早死了,我爸也又要结婚了,将来再生个孩子,哪还有人记得我?”
“外公外婆和我。”
“外公外婆是因为我妈……”
“多多。”
纪南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没有发火,连嗓门都没提高,平和却不可抗拒,冯一多愣愣地抬头看她。
“不要这样说爱你的人。”纪南捧着杯子,突然换了个话题,“我以前脾气很坏……你知道的吧?”
这倒是实话。小姨上高中的时候,跟外公闹得简直全家上下鸡犬不宁。冯一多还记得有一次她考坏了理综,回家来被外公搜房间,她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他把包里三本漫画书撕得干干净净,扭头就跑了出去,愣是在城市广场坐了半晚上,还是警察把她扭送回来的。
这样的纪南,现在温声细语地同她说:不要这样说爱你的人。
“放狠话、把事情做绝,其实一点都不难,因为我知道天亮以后回到家,他们还是会原谅我。”纪南摸摸她的额头,“外公外婆对你这么好,别把气撒在他们身上。”
冯一多本就在赌气,两句话下来,几乎无地自容,眼看着又要掉泪。纪南赶紧又抽了两张纸给她,“你爸爸呢,其实也是一样的。这么多年了,他就是再怕你外公,还是每年假期都跑来信川看你。坐飞机过来也要四五个钟头呢。”
她抽噎着说不出句囫囵话:“……他都不跟我说,说结婚的事。”
“这是他不对。”纪南话锋一转,“不过你就这样跑掉,都没能跟他正面对峙,多亏啊。”
冯一多瞪大了眼:“说,说得是,可我都跑了!”
“你想跟爸爸聊聊吗?”
她脸上挂着懊丧,“明天要去费老师家做题。”
纪南单手托腮,向她伸出橄榄枝,“我帮你请假啊。”
小姨这个人向来说干就干,任何决策都能在三分钟内完成,冯一多一点头,她就掏出手机开始给费老师发信息,都不给出反悔的窗口。
两人从小到大虽说也有不对付的时候,对于这一点,冯一多却只觉得佩服。
她穿着高跟鞋站一天了,脚不太舒服吧?可为着自己难受,还是走了这么多路来带她吃冰。
灯光下,纪南敷着厚粉的面孔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态,却依然认真,发个短信罢了,至于这样全神贯注吗?还以为她造□□呢。冯一多想。
这人做事有一种倔头倔脑的傻劲。前路长,人人都知道要惜力,只有她,不要命地往前跑。
十六岁的冯一多突然想起小时候跟她一起写作业,她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小学生多多就搬个凳子坐在边上。那时小朋友崇拜着家里的大姐姐,试图在她身上寻找自己母亲的踪影,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同她黏在一起,把大大小小的事都细说……后来她去念高中,小朋友使出大海捞针的力气,总算捞到一个戴姓女孩做朋友。
再往后,她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念大学,好像要离这个家越远越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说好了。”纪南把手机拿给她看。冯一多眯着眼睛读,“小姨,他问你……”
后面的话没看清楚,小姨打了个激灵,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屏幕上只有寥寥几条对话。她帮冯一多请了假,费嘉年回得很快,简简单单一个“好”字,紧接着又发来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