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75)
章三十九
“我要杀了他们。”白无忧像个小女孩儿似地呜咽,发起脾气来。
沈雁唯恐她的声音被人听见,便站起身来,将她细小的哭声埋进怀里。
“杀谁?”他轻声问。
“莞姐,薛玉楼,所有人。”女孩声音里充满了遭到背叛的悲凉,像幼兽被兽群弃质在荒无人烟的野地上,因为被沈雁搂住,她一时几乎压抑得喘不上气来,将脸贴在沈雁手臂上,冰冷的肌肤上都是水痕。
“别说话,别说话,嘘……”沈雁惊讶自己直到此时还能保持如此冷静,耐心地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如在安抚幼猫,“要是给他们听去了,就会知道你在这。”
“我不在乎,我不怕他们。”
她泪水涟涟。
“现在我们得怕他们,要是想杀他们,最好就别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沈雁仍然以惊人的冷静回复,他站起身将双臂圈过少女的肩膀,白无忧抓在他胳膊上的手越来越用力,好像抓着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门轻声“咖啦”一响,北方军人已经退了下去。他离开时带起一阵清风,扰动屋里袅袅青烟,从门缝中溜过去,在空中织成一个诡异的花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吴梦山将身靠在椅子背后,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白无忧坐在原地不动,将全身力气压在沈雁身上,后者探头向外看,看见老人的脸色疲惫而苍白。
不一会儿,他合着眼睛出声,“陛下都听到了。”
白无忧咬住嘴唇默然无言,沈雁担忧地看着她。
“老朽所说不错?”他仿佛不觉二人内心波澜,如同父祖叔伯般循循善诱。
“您最善洞察人心,晚辈甘拜下风。”白无忧再睁眼睛,已然看不到先前那份激动,她问,“莞姐之前的提议,不知您是怎么想的?”
“什么提议?”吴梦山恍然,随即发笑,“您觉得我真会蠢到去听信?”
“为什么不信?”
“自北方入京不需要经过我的地方,他们也没一点用得着我,只要承继大位以后,这墙头草一般的地界自然传檄而定,他们要我干什么用?”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您曾在此征战,知道这些城主,嘴里说着忠君爱国,实际上算个怎么回事。”
当然,白无忧曾经亲自到此,她当然知道什么叫做传檄而定,一旦权势使然,或威武加诸,承诺便如风中之沙一触即散。
“长公主不过是为了稳住我,老头子不会那么蠢,这样没根底的话,连灵素和雪江都不会信。等她真当了皇上,我们就再也没有用处了,反而因为怀氏心腹身份,是薛氏的眼中刺肉中钉。”他冷笑道,“到那个时候,怎么对付我们呢?一纸鹤书进了楚庭,官拜一个内廷闲职,我们全家就连根儿都没有了,再过两年,连骨头都不知哪里找去了。”
沈雁听着,大感震动。他不觉试想将自己放在吴梦山的位置上,他能怎么做?他能否看清楚这个险诈的迷局。他想到此处又对自己有些失望……因为他发觉吴梦山说的东西他闻所未闻,如同神话一般虚无缥缈,令人琢磨不定。
“今天梦山跟您说的这些东西,或许跟您往前听见的都不一样。怀氏是高门望族,喜欢那些忠贞爱国的虚伪说辞,我吴氏起身于草莽,向来务求实际。这一场变故,我们会极力支持陛下回京,否则我一家将死无葬身之地,区别只是死得好看与否。”
老人接着说,“但仅凭我一家之力,仍不足和长公主薛氏抗衡,若想占取胜势,陛下,希望您能听老臣谏言。”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但他最担心的是白无忧——因为这女孩向来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但出乎他意料之外,后者比他还要冷静许多。
白无忧脸色,展开一个无瑕微笑,“这个自然,您是这里的主人。如何在此地取胜,没有人比您更清楚。”吴梦山刚准备露出笑容,她又突然毫无征兆地道,
“您的谏言,我当然信取,但我要下最终决定。”
老者脸色不变,仍旧和蔼地微笑着,极有风度,仿佛带了张拿不下来的面具。
“陛下是五国共主,除了您之外,咱们这里没有拿主意的人。”
“好。”白无忧答完这个字,好像忽然下定了决心,她豁然站起身来走出影壁。梦山嘉许地点了头,费力地站起身来,又吩咐人添些茶来。
“要北地出产的杳阳冰针。”他特别嘱咐。几人稍微平静一会儿,吴梦山便提问,好像他自己是个急于求成的师长,难得遇见一个天资聪颖的学生,因而急切地盼她成才。
“老臣知道陛下年轻,却是久经战阵,可知要赢下一场战争,共有几事最为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