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116)
一人不能流芳百世,但这一剑可以,这一剑将光耀古今。
不过,公孙意也为这一剑付出了等同的代价,装备着强/-*弩长弓的士兵们火力全开,逃出来的士兵说,她身上几乎是一瞬间就插满了数不清的箭,后来吴氏家主着人收敛她,竟然没地方下手把她抬走。
我说多了,这话本不该我说,她只是个不能再见的故人,容我接着说沈翎的事吧。
第六年,我就知道,大余亡了。当时的东府薛原礼殉国,我姐姐的独生儿子白若被具部参议刘孔信带走逃亡,从此被诸位国主抢来抢去,成了一个老天给这天下的一个,至高无上的宝物。
我没多想,这年头,亡了个大余朝,比死条大鱼还容易——而且大鱼死了可以做顿饱饭,大余朝就只能让人当故事讲讲。
第七年,我才在沙蜡子碰上了沈翎。我问他要不要跟我回去复国,还跟我父亲,他表哥一样,执掌东府,辅佐天下。他说谢了,不了,你姐姐死社稷,因为她野心使然,不得不彰,所以才引火自焚,你那么干净,不要趟这趟浑水
而且我没空,他说,我是来找我妻子的。
碰巧的是,他的妻子我也认识,是叫薛青罗,是薛渊的义妹妹,西府怀栎的干女儿。
这个薛青罗可不得了,五岁习武,十三崭露头角,十五岁那年虎威军演武场上已经没有她的对手,二十岁那年封了殿前护军,从此之后借着军功,青云直上、步步高升,二十五岁整,已经做到了奋威将军,被我姐从代议提上了国主之位,荣宠殊于一时。
我对此其实早有预料:四岁的时候跟着她当西府的爹爹进宫,就能把五岁的我和七岁的我姐欺负得生不如死,涕泗横流。单这一点就可看出,此女不俗,将来必然可成大器。
她十五岁那年,满城里没有敢娶她的人,偶然见了十八岁温柔风流的沈翎,一眼相中,当街掳走,是夜月圆。
第二天,沈翎衣冠不整地从薛青罗屋里出来,将两人的婚期定在三月之后。我曾经为此疼惜过一阵沈翎,但他总是似笑非笑,沉默不语,丝毫没有被玷污之后被迫以身相许的悲痛(当然,本朝也没这个规矩),反倒有些计谋得逞的愉悦。
我自此认为,在那个如画的月圆之夜,是他算计了薛青罗,而不是薛青罗从街上掳走了他。
可惜的是自薛青罗嫁人以及当了将军之后,我们俩的交集也逐渐变少,以至于现在,我已经几乎想不起她的样子。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她骑在我身上,挥动柳树条做的马鞭驱赶我姐,眉眼灿烂,笑的时候有一条晶亮的口水从嘴角边挂下来。
人们通常都是从后人身上寻找前人的影子,可时至如今,当我试图回像忆公孙意、薛青罗这样的奇女子的时候,竟然只能从史书中他们的祖辈里,找寻她们的映照。
可是我忽觉,他们几没一点相像之处,于是连我的这个愿望也落了空。
薛青罗的□□爷,开国宰相薛风,史载他“和悦有仪容,谦美贞静”。
薛青罗脾气很大,当然既不“和悦”,更谈不上“贞静”,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跟我姐闹掰了之后,被连人带军队赶到燕方不许回来。只有那张脸长得不错,大约够的上“有仪容”这仨字。
公孙意跟他那位“诸子百家、旁门杂类,琴棋雅趣,无一不通,无一不会,无一不精”的,神仙似的祖师爷爷,当然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生物。唯有重情偏执一点,或还可以和那位不满五十便英年早逝的公孙满月相提并论。
不过,大余的开国女帝白锦,也被史家记载,说她“雄才而伟略,忍心而龙威”。而我姐是偏听偏信的昏君,我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浪子,在我们两个的手里,摇摇欲坠的大余朝,终于失掉了它的鹿。
或许我们都是伟大先祖的不肖子孙。
这样一想,我很释然。
我极目远望,目下唯有雪丘重重叠叠亘在远方,满目白雪如霰纷扬。身前是不知尽头在何处的绝域雪原,身后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故国。
而沈翎最后不知所踪,多半已经寻到了他的薛青罗。
这些故事我不打算写下来,可如果那样的话,你现在看到的故事,又出自谁之手呢?
真相是,我把它讲给了楚庭玄空观的怀风,我知道他也不会写下来,但他的嘴巴很大,多半会讲给他那位喜欢著书的、年纪跟他一般大小的小师叔,而最终会由他将这个故事写下。
我的这个故事,也就将由此流传于世。
七刹·即生会
晨光熹微,白无忧听见窗外莺啼鸟唱。她闭着眼睛,没起身,默默数着身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