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11)
白无忧似乎故意要拿此事取笑。
“那陛下现在看到了。”沈雁语气柔和地道,眨着眼睛,好像听不出她话外隐意。
“看到了,狗屁不如。”白无忧乖戾地高高将脚翘起,毫不收敛地嘲讽他。她的小腿在短衣下划出一条极漂亮的弧线,将红色纱衣撑起,沈雁的脸上摇曳着红色的纱影,有一些甚至若有若无地扫过他放在地上的手。
“不过,人倒是很聪明。”她又转问,“知道为何非得要你入宫吗?”
“不知。”沈雁摇头,明智地没把死去的姜儿之前说的“见色起意”重复一遍。
“你是先伯蓝王的骨血,西府说,要生了你的孩子,即位伯蓝王,就名正言顺,也没人敢起反心了。”
如是,伯蓝就是大余朝掌上之物,盘中之餐。
白无忧沉吟半刻后从地上站起身来,自顾自地走进后堂坐在床上,沈雁跟着进去,手指缓缓移在胸前扣子上,却先碰着了那串三绕东珠,他就低头取了,每一颗都是两圈光,没有一丁点瑕疵,光洁温润如同少女的面容。
白无忧转头盯着他,沈雁下意识地往前几步。
下一秒,那只玉一样雪白的脚顶在了他的肚子——准确地说,是更为紧要的部位上,带着极度的威胁性碾了一碾。
沈雁都愣了,衣服也不敢脱了,要掉不掉半挂在肩头。
“但是……”白无忧将前半身附近,慢条斯理地把之前那段接着说下去,“寡人不喜欢按别人心思做事,今儿来竹枝馆,一则是西府岁数也大了,不好让他操心;二是他求了御王兄,这个情面大,驳不得。但寡人跟哪个谁,要谁的孩子,由不得他们作主。”
她挑衅地看沈雁,“你这么窝囊的人,不配给寡人生孩子。”雪白的脚在沈雁小腹使了把劲,收回去,皇帝陛下悠然指了指外堂,
“睡那儿去。”
“回陛下,那儿没床……”小公子还记得讨价还价,就是被陛下一瞪,又怂了。
白无忧理直气壮地指着外堂里铺着地地毯,“那不是床?睡那个去。”看了他可怜巴巴的眼神,又不耐烦地叹口气,给他扔了个枕头下来,正中沈雁胸口。
章六
要是篇苦情小说,这一夜陪着下堂妇的该有凄风苦雨,夜鸟哭号,对愁独眠,倍添凄凉。
不过,今夜并无风雨,只有繁花一树静立竹枝馆外,半掩在窗棂侧,霰雪般在春风温存中坠落,有几片飘到沈雁躺着的枕边,透过月光,显出流动着的浅粉。
而此刻躺在这里的也并非自怨自怜的下堂妇,他是伯蓝王最小的儿子,年方十七,心里没有国仇家恨,攻城略地,只有怎么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要说他心里还有什么,那就是内堂里睡着的小皇帝,十九岁,这时候她睡得正香,毫无“皇族气度”地打着香甜的小呼噜,她睡时没盖好被子,一双脚露在外面,像是两只雪白的小鸽子,收拢翅膀随主人睡着。
芙陵的春天说冷不冷,跟沈雁的家乡没法比,他看着那双脚陷入了沉思——不给她盖上?等她醒了会不会治自己一个“对陛下照顾不周”罪?要是给她盖上的话……
“我听说陛下两臂有千钧之力。”
“我听说她不但杀人如麻,而且暴戾不驯,最喜欢梦中杀人。”
最喜欢梦中杀人。
梦中,杀人。
料峭春风吹酒醒,寒意钻进沈雁的被窝,在他手臂上拱起一溜小疙瘩。
小公子抱紧手臂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梦中杀人呢。
身子底下挨着的粗毛地毯柔软而厚实,紧趁的毛尖被他身子捂出暖意,挨蹭在脖子上有种古怪的舒适,他把自己往被子里一卷,眼前的花树渐渐倾倒模糊,成一片纯白。
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月亮渐渐向西天滑落。
等到司晨报晓,才是五更了,芙陵禁宫共有直门九道,角门七道,三重门在内廷,剩下六重在外廷。清早,宫中侍儿便将每处直门都开了,将门廊上挂着的铃铛一重重敲响,铃声悠扬直通门外。
听见铃响,看见侍儿开了门,五更天起就在门外等候的诸位廷臣和各地参议将手抄在袖子里鱼贯而入,进了两重门之后,纷纷将领子放下来,相熟的、有亲戚的廷臣们互相寒暄起来,一个刚做了婆婆的廷臣,对同僚盛赞他女儿的聪慧;来自同乡的参议交头接耳,小声说着年景,征兵,征税的多少。
过了第四重门,就噤了声,按官阶大小步入议事正堂肃立。左手首座,是天命之年的东府薛玉楼,身后侍立自己的谏议和长子薛瑶;右手首座,是年逾七旬的三朝老臣怀镝,身后空空如也。
要想找西府谏议怀栎所在,就得再往前走过三重门,直入深宫内院,此刻怀栎正站在竹枝馆朱红大门之外,一树晨鸦在他脑袋顶上争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