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102)
“他到底还是小看我了。”白无忧听说此事的时候,她身边的人刚歇了一回笛子,跟她摆了一小盅酒对坐,帐外是滔滔流过的清江水,白无忧穿着贴身薄甲,剑和枪也撂在地上架子里,随手就能拿到,她踩着脚下的一只垫凳,看着那个血淋哒滴的脑袋和两片因为流干了血变成半透明琥珀色的耳朵,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对沈雁说,
“东府还以为我是个小姑娘,他在故事里编几个死人,我就怕到床底下去。”
她说这话时似笑非笑,搞得吴灵素摸不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得随声附和。沈雁却问她,
“那您预备怎么处置?”
他用了处置这词,显现出一种绝对的信心。白无忧抽过他手里的笛子把玩了一会儿,
“三更拔寨,黎明攻城。”
她又漫不经心地对灵素吩咐,“让公孙氏将工兵所带的药发炮弩,神臂弓分开布置,攻城时给我先打碎两面箭楼和门顶哨楼,不用顾惜炮药,照人多的地方打,打完了停会儿,凡有开城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斩。”
灵素应了,出门亲自去吩咐各营传令,她又问沈雁,“刘九严是你在联络,送信来了吗?”
“送来了。”身边人稳妥地答,将前日传来的信交在她手里,“俏水战败之后,赵莞带五千战骑北上,现下困在天涯关不得寸进。”
白无忧没拆,在他手里瞄了一眼,“那敢情好,先在这儿卡着她,回头收拾。”她说话的时候笑得有点勉强,沈雁要说两句话安慰她,她却隔着桌子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
“月亮多好。”她故作轻松地道,“你陪我出去坐坐吧。”
她说得不错,洁白的云朵一缕缕铺在天上,宛如梳齿一般细腻,树涛一直蔓延到落木岭下,风吹树动,飒飒有声。月亮高挂天空,秋冬之交的寒冷煞气从江边石缝中喷涌而出,野鸟在夜林里惊号,那座曾为他们所爱的巨城耸立天边,一块巨大的黑影自江面上蔓延开来。
沈雁打了个寒噤,回头一看白无忧穿得更少,就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往她身上披,被她推了回去。
“你回去吧,刚养好,别冻着了。”她轻轻地说,“我自己在这里坐一会儿。”
她的五指紧紧扣在他的手里,沈雁没答话,沉默地陪她坐在江边,看江水滚滚流去。
“父皇死时叫着莞姐的名字。”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他说莞儿,你看好你妹妹,不叫她到护城河边乱走,小心掉河里去。他发了三天高烧,人不明白,竟然以为我跟莞姐还是小孩。当时东府就说,你父皇心里记得最深,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都是小孩子的时候,那时候天下太平,每天都有很多乐事。”
“到下午的时候,父皇渐渐明白过来,叫我母后进去,又叫莞姐的母妃进去,还有跟了他十三年的侍臣三郎,等他们仨再出来,三郎就把一顶金冠放在我头上。莞姐拉着我看了又看,说很配我,她说要替我永镇北方江山,老师也在我面前跪下,说会‘不辞辅佐,殚心尽力’。”
她笑着自嘲,“看看我们,现在成了何种模样。”刚刚长成女人的女孩,眼神陷入恒久的迷思,她忽然有些神经质地攥紧了沈雁的手,
“雁儿,你会永远在这,会吗?会吗?”
不似断言,而是请求。沈雁听出她声音里的不确定,自她眼中看见浓重的阴影。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一个带着夜雾凉意的怀抱,把白无忧圈在怀里,
“这没法用言语明证。”他叹息,“且待大浪淘沙,白驹沥骨之后,再见我心吧。”
“花言巧语,就你读书多,会说话。”白无忧用闷闷的声音埋怨道。
沈雁委屈极了,“那我要不说,你又不高兴,我可太难做人了。”被揭穿心事的白无忧既羞且愤,收着力气在他胸口锤了一拳,推开他跑掉了,沈雁收了从她肩头滑落下来的大氅,将带着体温的衣服给自己披上,心情十分愉快,背着手悠悠闲闲地跟她走回大帐里去。
步入大帐,温暖的炭气扑面而来,白无忧吩咐近侍做点热汤,两人对着每人喝了一小碗,暖和了僵冷的手脚。沈雁转头放碗的时候,只见她起先还趴在桌面上,用那双金色的眼睛盯着他看,看了会儿,眼睛里雪蒙蒙的,最后,张开嘴轻慢地打了个哈欠,合上眼睛揉了揉,
“困了。”她歪着头轻声道,“我这些天都没睡好,可乏了。”
沈雁推了推她的胳膊,“地下冷,你好歹到马架旁边歪一会儿吧。”对面那个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看着直打瞌睡,含糊地问,“几更天了?”
沈雁看一眼壶漏,“一更过了,要到二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