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237)
一句侯爷叫的凌安之心神不宁,两个人竟然生分至此, 再加上他这些年自己也亏心, 心里一热,竟然直接跪了下来:“梅姐姐, 你这么叫我,不是要折杀弟弟吗?”
梅绛雪看他脸颊凹陷,一副挣回一条命的样子,不想让他妄动心神, 把他从地上搀起来,忍不住心酸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姐姐?”
凌安之:“…”
梅绛雪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坐下, “把手腕给我。”
号脉的空档,梅绛雪见他手上茧子更厚,手臂、手背上铠甲覆盖接缝之处,全是经年去不掉的压痕,这次瘦了太多,少年时手臂玉雕盈润之感已经基本褪去,剩下的多数是清减和冷硬。
梅绛雪忍不住问他:“你身上的肉呢?”
凌安之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笑道:“去年去北疆的时候还有一些,不知道怎么给折腾没了。”
半年不到大病两场,均是奄奄一息卧床不起数日,别说肉了,命在就不错了。
梅绛雪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身边没什么体己人贴身照顾他,凌霄比他事务还要繁杂,吃饭睡觉都只能见缝插针,能管成这样已经算是呕心沥血了,“你吃了什么药?把方子拿给我看一下?”
方子还是前些日子翼王专程八百里加急送了来,花折斟酌几个时辰,写了三个方子按期调理,总计要调理四十二天。
梅绛雪一边望闻问切,一边仔细琢磨,说道:“这个第一个方子确实完美,不过第二个和第三个还是要看你的情况略作修改,你体质好不假,但这些年劳累太过,有的药用的急了些,我为你修改一下,在军中照顾你半个月,把你肌骨均匀的调整如初,免得你亏空,之后再走。”
凌安之本就亏心,见梅绛雪放下身段主动照顾他,自己的母亲妹妹又刚没,心里这些天都空荡荡的,不自觉的又伏在桌子上托着腮帮像小时候那样对着姐姐开始打滚犯贱:“梅姐姐,还以为我这回就算是病死了,你也不打算理我了呢。”
梅绛雪终于又找到了点当年少年的影子,再想到他一向狼心狗肺,家族一场大难却上火忧愤到差点病死,心里像春雨浇灌中的土地,又开始变软了。
梅绛雪知道凌安之喜欢别人揉捏他,不自觉的柔声说:“胡说,哪有当姐姐的不理自己弟弟了的,头发乱七八糟,估计也没什么人摆弄你,过来,我给你梳一梳。”
凌安之此时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比波斯小猫还乖些,坐的端端正正任由梅绛雪倒腾他,梅绛雪眼角余光看到他桌面上崭新的小盆景,一看就是担心他生病无趣,给他摆着顽的。
再一眼又看到桌上乱摆着的地图,估计也是打发时间随便看的,她随便伸手一翻,笑道:“你打小就顽劣异常,从来没有个消停时候,那么多年也没见你好好的静一静,这回养病终于肯花时间歇着了”。
凌安之突然想到夹在地图中的花笺信件,不自觉的伸手去按,不过已经晚了。
淡墨色的花笺自地图中落下,正好落地是“太原有十里桃花,一城春水”的这一页,信纸上荷花盛开、字迹娟秀,仿佛淡淡的幽香透过信纸飘了出来,一看即是女子笔迹,亲昵之情,跃然纸上。
再看到凌安之尴尬有点不自然的神情,当场就猜到了大半——太原?能和凌安之认识的太原女子,那就只有余情了。
梅绛雪冰雪聪明,算是打小和凌安之一起长大的,凌安之在她面前也习惯性的本真。他只要是不自在,就是心里有想法,再看到他这情不自禁的掩饰,不由得没有说话,只用双眼看着他。
凌安之有点手忙脚乱的将信捡起来重新夹在地图里,刚张口想要解释,“那个…”,他语气一顿,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免得梅绛雪老是单着,弄的他这些年又闹心又亏心,都不太敢想这个事,索性微微颔首回避了目光,面上讪笑的转着眼珠用手背蹭了蹭唇角。
梅绛雪笑的饱含深意,枣木梳子梳过了凌安之如云的长发,好像恍然记起了少年事——凌安之十几岁的时候老是姐姐长姐姐短的缠着她让梳头,说自己梳不好。
她恍惚间有一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凌安之这几年变化太大,俊朗将军让她动心,不过冷面冷心不再和她交流真话也让她无所适从。可如今,铜镜之中西北侯刀刻斧凿不怒自威年轻的脸,和记忆中那个发如墨缎面如冠玉的调皮少年一点点的重合了。
——每个人,终将走上自己选择的道路;人生,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有些缘分只能携手走过那一段,当时看似少年的光阴足够长,看似青梅竹马可以长久,殊不知那些自然而然的一起晨起练剑、黄昏爬山俱是记忆中的珍珠,现在想见一面竟然要如此刻意,再想拾一粒珍珠更是已成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