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狂(86)
而谢熙桐为人则谦卑恭敬,儒雅温和。相比入朝为官,他更适合当教书先生。不过身为没落的谢氏子弟,世家大族那种雍容清贵根深蒂固长在身上,却不是一个小小教书先生能有的气度。
若非他与季淮思走得近,季准冽倒觉得自己与他能成为好朋友。不管如何,尚如卿与这位“哥哥”的关系一直很好。作为她的未婚夫,他也有必要跟谢熙桐打好关系,不能亏待了谢熙桐。
看过大夫之后的尚如卿面色好看了些,却一直没醒。似乎魇在梦中,神色颇动摇不安,眼睫颤颤,额上冷汗涔涔。
她的脑袋肿胀得发疼,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在她脑门上敲打。在如此折磨下,她脑海里有许多片段如雪花纷落,将她带回早已远去的过往。
她的母亲温婉善良,却又有着果敢坚毅的一面。然而她也只是从尚天昊与几位兄弟姐妹口中得知,从未真正感受过。她四岁时母亲已经离世,那些与母亲相处的记忆十分模糊,随着时日推移,母亲的音容笑貌也忘记了。唯一记得清楚的是母亲对她十分呵护,疼爱到无论去哪儿,做什么都会抱着她。
她的大哥尚重远自小就很沉稳。跟在尚天昊身后当过小卒,当过金吾卫,做过副将,带过兵打过仗。无论何时,只要他回到家,总会给她带回些她从未见过吃过的新奇玩意。那些玩意很得她心,那时她最喜欢的人便是尚重远。喜欢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也很疼爱她的尚天昊。
她的二姐尚如芝性子与尚天昊最像。敢作敢言,豪放大方。平日里最喜舞刀弄枪,惩奸除恶。尚如芝是她最崇拜的人。她会整日跟在尚如芝身后,听她讲述她是如何治退恶人,外面的世界又是多么的精彩热闹。后来她遇到了心爱的人,不顾尚天昊反对,毅然决然的跟着心上人离开长安,投身江湖。
她的二哥尚明风也曾十分疼爱她。尚重远疼她几分,他总会多疼一分。不时也会给她捎些小玩意。但尚明风的礼物总是些沉闷之物,她并不喜欢,便将那些玩意丢到一边不予理会。可能因为这样,随着年纪渐长,尚明风对她的态度就变了。转而以嘲讽她,抨击她为乐。
她的三姐尚如兰性子承自母亲,温婉端庄,蕙质兰心。兄弟姐妹几人之中她最懂事,也最听话。年少时胆子虽小有些怕生,却也稳重成熟得让人一点都不操心。尚如芝离开将军府之后,府内上下大小的事务她都一力承担下来,无怨无悔的付出了很多。多亏有她在家中掌事,尚天昊,尚重远才能心无旁骛上阵杀兵,建功立业。
懂事以来,尚如卿最尊敬的人便是尚如兰。可那样温柔婉约的一个人,怎会将自己的胞妹推下冰冷如刃的寒潭?
思绪如潮涌,如烈火灼烧,搅得她不得安宁。
最后一眼那袂熟悉的花纹又清晰浮现在眼前,尚如卿惊得霍然从锦床上弹起,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滚落。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背脊漫上的冷意让她整个人禁不住发着抖。她十指紧紧绞着锦被,似乎想要驱赶这无处可逃的冰冷寒意。
漆黑的深夜里,呼啸而过的寒风在窗外簌簌拍打着窗门。安静的殿内被暗沉夜色笼罩,只有兽炉里燃着的炭火映出星点光亮。有道声音从光亮处传来,低沉深厚,镇定平稳:“做噩梦了?”
尚如卿猛地一震,像是堪堪从梦境中脱离,倏然抬首望向出声处。
那人静静坐在她的身边。微暗的光亮落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像夏时夜里发光的萤火虫,又像是忽然从天而降的神衹。他的容颜在这样的微光下被晕开,瞧得并不真切。
但尚如卿认出了他。她有些惶恐,不安,更多的是疑惑惊讶:“圣、圣上?你……你怎会在这里?我……”
季淮思抬手止住她往下说的话,低低道:“听说你落水了,现下才抽得开身来看看你。有哪里不舒服么?”
尚如卿仍是一脸迷茫。对于自己身处何方,又为何只有季淮思一人而到无比的茫然无措。许是刚才的梦让她一时无法冷静下来,才会变得这般不像自己。
她的面容也被昏沉的光亮映得模糊不清,季淮思仍能看到她惊疑不定的惶然。他放柔了声音,缓声道:“朕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离开皇宫,晚些便要回去了。”
尚如卿闻言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问他:“我睡了很久?”
“嗯。”季淮思毫不迟疑的点头。
“圣上已经选好妃子了?”
她清醒过来关注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这个吗?季淮思不知该气该笑。他颔首,无声笑道:“已经选定了。”
尚如卿看不到他笑容里的无奈与失落,下意识说:“恭喜圣上。”随即又想到什么似乎抬眸注视着他:“你一直在这儿守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