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相与还(2)
纸条背面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这样的孩子,在故事里,基本有两个发展方向。要么孤僻、偏激,参照邪恶女巫;要么温顺、纯良,参照白雪公主。
迟思哪种都不是,她很和蔼。
才二十多岁,就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慈祥的气息。
有人会说,从小在寺庙长大的孩子,朝饮露、晚食香,抱木鱼、伴铜钟……心态平稳不是太正常了吗?但说这话的人,一定没见过迟思。
迟思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像……
像奶奶看孙子。
……
这就很难描述。
***
“呲呲,呲呲。”
黄凛柔睡得正熟,却被一阵噪音吵醒。
电钻?不像。电锯?也不像。
沉闷,吃力,像是在弄什么大物件儿。
“咣,咣。”
又成了……砸?或者,捶。
是哪里在装修。楼上、隔壁……她无法判定噪音的来源。
视线忽忽悠悠、飘飘荡荡,终于定焦在一团模糊的物体上。暗色的液体一股一股喷溅出来,像是被扎漏了的水管。
注意力被打断,忽然有人叫:“小黄——”
是妈妈,黄凛柔意识到。
是妈妈。
……
管丈夫叫“老黄”,管孩子叫“小黄”,这是妈妈的乐趣所在。
“这样才像一家人。”妈妈说。“一想到你随了你爸爸的姓,就觉得,我太幸福啦,咱们家也太幸福啦。”
……
“小黄,小黄——”妈妈的呼唤持续传来。
是厨房。黄凛柔没怎么思考,便应道:“诶!怎么啦?”
“小黄,快来帮帮妈妈呀。”
“哦哦!”黄凛柔边应声边闷头跑,不期撞到一个人身上。抬起头来,那人高高大大,像个巨人。
再抬头,屋顶也好高,房间也好高。像是巨人的房间。
“你怎么醒了?”那人蹲下身来,笑着问她。
“爸,我妈喊我。”黄凛柔答道。
哦,这人是爸爸。刚刚怎么就没记起来呢……
恼人的噪音忽然停了,世界变得安静。爸爸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在厨房,看见什么了?”
黄凛柔的脑子顿时卡住。
——什么都没看到啊。
“你在厨房,看见什么了?”爸爸再次重复上一个问题。
“什么‘什么’?”她有点生气了。“妈妈在厨房叫我呢。”
爸爸的脸色忽然沉下去,语气也变得冷冰冰。“黄凛柔,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我什么也……”
“——小黄!小……”妈妈的尖叫骤然于身后炸起,黄凛柔吓了一跳。慌忙回身,却见身后才是厨房。
黄凛柔愣住了。
不知何时,肩膀已被爸爸捏住。那双手牢牢掐着她的锁骨,不许她继续前进。
最近都没有下雨,屋子里却到处是潮湿的霉味儿。
墙上好像也起了黑斑呢。大块大块,像上美术课时,画笔甩出的颜料点子。
那团东西还在地板上,软塌塌的一团。用力眨眨眼睛,试图仔细辨认,画面却像虚了焦,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月光清亮,但一进到屋子里,就被不知名的黑暗所吞噬。
“呲呲——呲呲——”
磨人神经的怪声,又在家中回荡。
那一秒钟,她什么都知道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四肢止不住颤抖。
又冷,又潮。
“起雾了,爸。”黄凛柔喃喃自语道。“起雾了。”
……
惊坐起,原是一场梦。
手边的箱子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排布偶,二十公分长短,穿着各不相同。而此刻,它们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黄凛柔。
填充物是PP棉,从不用的枕头里面掏。很实用,一个枕头能做好多。
枕头渐渐瘪了,布偶渐渐多了。
面料是坑条,95%的棉,5%的氨纶,服装常用。
自己穿的衣服,也是这种料子。有台老式缝纫机,脚蹬的那种。小时候看妈妈用过,不过黄凛柔记性不好,没怎么学会。后来一点一点摸索,倒也能走个线、锁个边。
透明的收纳箱,抽屉式,堆在单人床右侧。
六十四升,横三竖三,共九个。
一箱能装两百个布偶,九个箱子中,已有七个被填满。
人人都有排解压力的渠道,这便是黄凛柔的渠道。
布偶的比例有固定数据,是以,每个都一般大小。严格按照数据裁剪缝制,做错就拆,直到完美缝合为止。
“你好,欢迎光临。”感应器提醒。
谁会来?黄凛柔诧异。
那人不等她应允,便擅自打开卧室的门,阴着脸问道:“黄凛柔,你看见什么了?”
你看见什么了?
汗水沿着鬓发滴落,黄凛柔看着父亲,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她试图伸手去抓旁边的布偶,却被父亲抢先一步——他揪住了黄凛柔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