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工具人(93)
“你本就不该告诉她。”孙权语气极为生硬,闻者就像是在啃一块硬邦邦的大石头。
两个人相对无言,彼此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像古旧的建筑物,矗立着。
“主公既然这么害怕乔陌得知真相,当时就不该瞒住她,更不该让她亲自动手。”可能是相对沉默的时间太长,谢淑慎的声音听上去极为慵懒,让人昏昏欲睡。
“你不懂,若是将来有人拿着乔陌的身世说三道四,大可以用大义灭亲来抵挡回去。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
“明哲保身的办法有很多,偏偏主公选择了一个最偏激最罔顾人伦的法子。”谢淑慎见他没有开口的欲望,继续说道,“听说在苑御死过后,主公还拿着苑御的临终口供问责谢家。 ”她目光满是讽刺,“可是问出什么没有。”
孙权不为所动地反问她道:“前几日你弟弟谢承来了,没有告诉你么?”
谢淑慎讥笑说:“他说与主公说,大有不同。搞不好,便是各执一词,互相争执的场面”
“苑御临死之前攀咬一气,那些妄言算不得数的。”孙权轻描淡写道。
“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道理,连小郡主孙清婉都懂。更何况主公您。”
孙权十分好笑地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讥笑和讽刺——那是从她嫁入孙家开始,就没停过的讽刺和嘲弄。
“你竟是要将自己母家、谢氏一族都冠以通贼的罪名么?”
谢淑慎故作哀怨道:“左右我快死了,不如就让谢家也随我一块儿投了胎。大家一起往生,来世还做一家人。也好过日后主公猜忌疑心,随便找个口供,安个罪名来灭族。”
孙权听得这话勃然大怒,将她周身的药碗拂落摔个粉碎。
“还真是为谢家着想的人啊!好,真好!”孙权气到极处倒是笑起来,“当日母亲就因为听说你温婉贤淑,才特意求娶。不承想是母亲错了,她看错了人!今日你的胡言乱语,你自己听听,是不是大家女儿的做派!”
他看着谢淑慎,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也不恼,嘴角还是含着笑。
“你笑什么?是在告诉孤,你如何的温婉如何的大度么?是在讽刺孤,如何的失礼失态吗!”孙权看着她的盈盈笑意,心中烦躁至极,怒火更甚。
“我是想,”谢淑慎说话轻轻的,同孙权的怒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是想,主公即位才四五年,如何就这般多疑了。”
她没头没脑地又说了一句:“我真替乔陌惋惜。”
孙权听她提及乔陌,警觉道:“为何?”
“日后主公会越来越疑心,越来越想要权力在握。那么乔陌她是否会接受那样的主公呢?”谢淑慎慢悠悠道,字字却直击孙权内心,“那样的主子,还会不会让自己的部下善始善终呢?”
孙权冷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有本事就活到那时候,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谢淑慎自嘲道:“我活到那时?徐瑶怎么办?主公不是已经有意让她做继任主母了么?”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孙权也不否认。
谢淑慎撑着最后一口气问他:“是不是徐瑶自进府的那一刻,你便打定主意要她做正室?”
孙权听到这个问题反而愣住,而后才道:“从未。”
谢淑慎听到这个回答才又放心地坐回去,“那段时日大家都在传,说徐瑶定是入府做当家主母的。又是依着礼法,又是进祠堂的,我也就信了。”
孙权才回忆起那时的事情,但也只是隐隐约约的记忆了。
“那不过是为了给足她面子,你也知道,徐家战功颇丰。”倒是为难他,还能真心实意地解释一番。
谢淑慎得了这个恼扰她几年清梦的答案,也就满意了。
“方才我言及谢家之事,不过是想要庇护家族。主公没有灭族的意思,我也就放心了。也算不枉嫁过来的使命。”谢淑慎像是卸下重担一样,浑身轻松。
“原来会稽那么大的谢家,也怕被我这个寒族所迫害吗么?”孙权说话酸溜溜的。
“谢氏一门都是些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如同郡主所言,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她讽刺一声,“呵,读着书中至善至纯的道理,自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却连知恩图报的道理都不懂。”
孙权听懂她话中所指,“你是说苏玄朗。”
谢淑慎一说起苏玄朗,立刻就发自真心地笑道:“他是个好人,特别好的人。”谢淑慎的笑容是孙权多年不曾见过的,既如同晨曦初阳般温和,又如同骄阳般灿烂。
既然说起苏玄朗,谢淑慎话也就多了起来:“朗哥哥从小就把我当做他的妹妹一样对待。父母严格教导我,总是枯燥乏味的。朗哥哥就会带我去玩,去市集,外面的大街。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才是个小女孩,可以随意笑,尽情跑。不用守着规矩,一板一眼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