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20)

作者:酒稷

警察们已经注意到我身上的病号服,心下便觉要完——跳楼的医生还没劝得下来,又来了位看起来更不正常的。谁知道穿病号服的这位是不是打算一起跳,凑一双?

等我在高台上露头,楼梯口警方那边喊话的谈判专家就立即噤了声,将手持警械的警察换到了楼梯口第一线。我知道他们已经改变了战略,做好随时冲上来抓住我的准备。

“我不是说过不要派人上来吗!你们远远地听着,别靠近!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跳了!”林秋一正坐在高台的东沿上,我刚从北侧的楼梯上来,他就咆哮开。可见他的余光一直关照着这边,随时提防警察采取强硬手段。

我暗暗发笑,情形和我原本设想的有所不同啊——现在看来,林医师思路清晰,判断精准,哪里像完全处于崩溃状态的人?

他还能思考,说明至少还存留着清醒的神志。如此,我便有机会让他开口,有机会让他离开这四面漏风、冷雨瑟瑟的鬼地方。

林秋一边吼边恶狠狠地扭过头,视线撞向我的刹那,表现出了明显的疑惑。他用充血的一双红眼盯住我,将早已沙哑不-堪的嗓音艰难地压低放缓:“他们就派你这么个小姑娘来劝我?”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一直盯着我的脸。

可我却觉得他的目光穿过了我的头颅——他盯着的是我背后的墙。

“是啊,我来劝你。”我大声回答,既是说给林秋一听,也是说给楼下的警察听,“你不要冲动,我不是警察,我是疗养院的人。”言毕,听见楼下又传来一阵窸窣的衣响。我低头一瞥,发现谈判专家站回了最初的位置。

呵,警察竟真的抓住了我抛去的稻草。

也只有在这种与林秋一对峙良久毫无进展的情况下,他们才会选择接受来路不明的帮手。毕竟,我已经站到高台上来了,而林秋一还没有跳下去不是吗?

林秋一并没有移动,我却感到他把目光移回到我脸上,这会儿他是真的在看我:“是病人吧,穿着病号服呢。”他整个人的状态稳定多了,声音难得的自持,除去抹不掉的沙哑,几乎听不出刚才的疯劲儿。

我不再走动,停在他偏头可以看见的地方,点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他,自以为轻巧地问了句:“这是为了什么?”直愣愣地,不拐弯抹角,不带任何的话语技巧。

我押对了,他并不反感这种直接。“你问我为什么想死?”他移开一点目光,声调放缓,语音放轻,简直像轻叹,又像是还在给病人做心理疏导,“每个人都有死期。当她的死期到来时,她自然而然地去领受。现在该我了。”

“她的死期。你的。”汉语的ta听不出差别,可我就确信,他说的一定是这个女旁“她”——311病房的女病人、尸骨未寒的方清疑。有时候精神病人和医生之间就是有一种默契,你说是磁场也罢。长期交流后,彼此不正常的脑回路搭到了一起,交谈居然变得异常轻松愉快、无有障碍。当然,谢旭舟和我就不属于这一挂。

联想到方清疑身上,不能全归功于神经错乱的奇特磁场。近期疗养院里与“死亡”相关的话题太少,几乎只有这一桩。另外,我想起某个人曾经的倾诉,产生了一些亟待印证的猜想。

我慢慢地往林秋一身边踱,甚至蹭到了高台边。他看着我靠近,并没有出声制止,我便攀着东北角的平台支柱,向高台外伸出了一只脚。等在楼梯口的警察处传来躁动声,似乎有人抽了口气,还有人骂“该死,果然……”。

林秋一全程盯着我,面有疑色。这下好了,他的目光不再游离,现在注意力全在我这儿。我收回脚,学着他的样子,挨着他在高台东沿坐下,双膝以下悬空。

我向下看了两眼,有点发憷,腿肚子又抖又酸,于是刻意晃了晃腿,尽力放松,冲他点点头:“哈,开个玩笑。”估计是我靠得太近,引起了他的不适,林秋一皱了皱眉。

“听说她走的时候不痛苦,对吧?”我挑起话头,“安眠药服用过量,人会像睡过去一样安详。”

他瞪我,惊讶于我的直白:“你知道的?”

“是啊,”我骗他,“311病房的方清疑,说起来我们是朋友。”

他猛然听到那个名字,有点恍神,眼睫倏地一抖。

“疗养院里的人都知道她怎么……死的。我没有见到你去看过她,你们没什么交集。”林秋一嫌弃我低劣的切入点和毫无说服力的谎言,“况且她也没几个朋友。”

他说的对,方清疑没几个朋友,准确地说,在这深山牢笼里只有一个朋友——恰不是我。不过事有巧合,那个人在我搜集素材的道路上曾经充当过倾诉者。她不仅倾诉过自己的悲辛过往,还讲述过她朋友的执着挣扎——她那位,方姓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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