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63)
钟霜便索性停脚站住了,转过身,看着狗,一样黄通通暗莹莹的眼,对上了视线。狗不知怎么的被这目光驯服了一般,温顺的闭上嘴。
这边都是人,除了人,被拴着的狗、待宰的牲畜,狗养几年就吃,养大了沾盐巴吃狗肉。
也许狗以为钟霜是同类,都要被吃,就静了下来。
“哎呀,我看是谁。”在门口好巧不巧的撞上了散步回来的主人婆婆。
钟霜赶巧地问婆婆,叫了一声,说:“见到我家大公没有?”
主人婆婆轻皱起眉头,不太清楚的摇了摇头,眉心皱起很深的印记。
钟霜看这样,知道婆婆也束手无策,答谢后继续顺着山沟走。
她走后,狗还看着她的背影,舌头磕的地面尘土飞扬,跋扈的散在了空气中,盖了厚厚的一层灰埃给这世间。婆婆站狗边儿上,搓了搓手,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叫一声。
“待会儿——”中气十足。
钟霜回过头,婆婆手朝着旁边一点,落日下的大片大片连着的自耕自足农田后,婆婆说:“好像跟盲婆公在一块儿看打牌,你往那边走瞅瞅。”
钟霜点点头,道了谢再回头顺着婆婆的路走,路过的一家露天牌场有人给她指了路,她看着这些打牌的男人不可避免的在路上想起了何光新。
第一次见何光新在山下村子里的棋牌室,回想着朱大姐、英仙的脸竟是清清楚楚的,在白蝇蝇吊着绳子乱转糟坠冷灯之下,小脸们青一块、白一块,在记忆里被映的历历清晰。
奇怪的是在英仙对面何光新的影子她却觉了模模糊糊。他头顶就罩着灯,对头对脑的倒灌一样包上一脸的白,眼黑漆漆,特别亮,也许是这个原因。
钟霜想到这些清楚的、灰蒙蒙的不明了,微微的,笑开了口。她走过了一条小路,脚上踩着一具尸体,她一开始没注意,等脚过去了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只尸体的手。
钟霜侧了头,蹲下把那具在丛林里藏着的身体拖,一把子拽出来。
瞎婆公已经死了,嘴唇有点青些许黑,斑斑点点。钟霜倒也是镇定,站起来往瞎婆公的脸上踩了一脚。
瞎婆公干尸硬挺挺,一点反应没有。
“阿霜……”跟旁蓦不然的出了一个声音,钟霜撩进丛林看,一棵树下坐着何显宗。
何显宗见着钟霜又吃惊又喜出望外,连连招了手,小声唤她:“阿霜……阿霜。”
钟霜过去,隔着半远不远的距离说:“大公,那人死了。”
“我知道。”何显宗老爷子安静地笑了笑,“瞎婆老男人。”
“他怎么了。”
“死了呗。”何老爷子抹了抹干巴巴的枯手,两只脚肿的冬瓜一样,摸一摸自己的脸,说:“都死了,一个吃糖噎死了,一个走着走着被绊死了。阿霜,你说世上怎么有这样巧的事?”
钟霜:“家里都急了,我们回去先。”
“不了,不了。”何老爷子挥挥手,“阿玉你过来,你过来我这边坐。”
钟霜没有很快回老爷子,左手边更深的树林,右手边灌木丛。天色越发的暗了,黑夜里捅了个窟窿流下了光映的老爷子脸一明一闪。
“我去叫小叔他们。”钟霜犹豫着开口,哑了声音扭头想走。
“阿玉,阿玉丫头……”老爷子用力的甩了手掌,肩膀都耸了起来,过电一样的抽搐着:“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钟霜没理,一口气的跑到了外边再转回头,顿住了步子。
老爷子太激动了,手一直按着心脏,歇着一口气提不上来,喘息的厉害,溺水要死的人挣扎似的,倒像是个心脏病患者而非肾衰。
老爷子掏出了手机,使劲按使劲按,也没有电,气的他用力扔在地上摔碎。
手机丢到了乱草堆里,凌凌乱乱,老爷子力道小的无足轻重让手机断一断成两截。
老爷子吃何禅祖摘来的车前草吃到脚肿脸肿,说那玩意能治好,他就不去买山下医院两盒一千多块的进口贵药,老爷子痉挛在地上打滚背上全是草屑浮灰。声音惊飞了树上扑翅腾飞的小鸟儿,鸟抖一抖翅膀,无所事事地飞走了,落下的叶子轻飘飘绿油油晃在了钟霜的脑袋上落着。
有了幺瘪三这个前车之鉴,怎么钟霜也不贸然前进,待在一边儿瞧着,落了叶子她摘下,也不急脚跑离。
“大公……”何老爷子静了下来后,钟霜小声地叫。
老爷子侧卧在地上,身子弓成了干瘪的虾状。
四周静悄悄好似是墓地,这一条路本就通向山上,过年过节放炮燃竹给祖先拜祭司空见惯。
钟霜扫扫地上一片叶,侧身过了圆墩墩石柱探眼进去,看着老爷子,张开嘴轻声对何老爷子说着:“何显宗,我去找你儿子来救你,你撑一下……”